第69章 竞折腰(16)(第2/3页)
她幼年离京,尚没这样哭喊过,不过在马车里醒了哭,哭了睡,昏昏沉沉地走一路,天上开始有鹞子,地上开始有骆驼,铃铛清脆,也就到了帝国的边塞。
夏侯至一怔,心里顿时悲痛难抑,他从不知道小孩子的执念也不会懂小孩子的哀愁。那个时候,他不过少年子弟醉心老庄,谈天地,论生死,樗蒱射覆,清议说玄,一群人将整个天下也不放在眼中。
到如今,一切远去竟好似都不比怀中颤抖的一线凄泣。夏侯至搂紧了她,眼中有泪:“是我对不住你,柔儿,这回我一定会记住自己允诺过的事。”
嘉柔勉强破涕为笑,心里充斥着空落落的甜蜜感,她不是一个人。把手一收,她重新展颜,看夏侯至解了匹马,又去交待车夫什么,这才明白原真是他早打算好的。
到底有多早呢?夏侯至到底是怎么想的,嘉柔的眼神不觉又惘然了,直到挥手目送夏侯至上马,那个身影远去,嘉柔把眼泪擦拭干净,红彤彤的脸上,只剩了振作。
马鞭子一抽,她们的马车刚要走,嘉柔忽对车夫道:“等等!”
她跳下车,提裙跑到几株野桃下,折了两枝粉嫩桃花,朝车头一插,打量几眼,自语道:“凉州的桃花要比洛阳开得晚,”她目光一调,望向远处连绵青山,梅白的天际那几只飞鸟翩跹成点,春风,在慢慢往西北大地走着吧。
嘉柔上了车,摘下一朵桃花朝对面一直温柔和善看她的留客鬓角别去,腼腆笑了:“留客姊姊,你坐的闷了罢?我给你讲讲凉州的趣闻解解闷。”
铜驼街上,宝婴看丢了嘉柔,疯了般东找西找。最后,人都散得长街冷落了,宝婴拖着两腿发沉的腿,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在了桥头,失魂落魄地看着三五行人来来往往。
不能想,一想便一掌心的虚汗。宝婴烦躁地拿帕子抹了抹手,这样耗下去更是无益,硬着头皮,心一横,暗道郎君便是砍了自己也得先回话。
这一路,心里煎熬备至,一时想自己横竖是个死了没什么可怕的,一时见花开道边莺声燕语的又道谁舍得死呀!临到公府,两只脚硬是扎根似的挪不动了,磨磨蹭蹭,一副要进不进的模样。
侍卫都瞧出她的异样来了,忍不住提醒:“宝婴,你别堵大门口啊!”
宝婴人在那杵着,含混不清“哦哦”的,也不见动。此刻,后头忽一阵马蹄子急促,来到公府,猛然一收,上头人翻身下来,那匹马竟跟着轰地倒下,气绝身亡。
侍卫见状,暗道不妙这定是十万火急的军情,马都跑死了,为首的忙挥手让几人过去帮忙先处置了死掉的快马。
信使脸色同样不佳,擎着军报,脚底打飘似的问侍卫:“属下自淮南来,有急事要见大将军!”
腰间名刺一解,侍卫看过,忙将他往值房里领。
宝婴见这情状,心里更是空空洞洞乱糟糟一团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个节骨眼上,她若再去触桓行简霉头岂不是雪上加霜?
她急红眼,啪嗒啪嗒真忍不住哭了,还是不敢瞒,只能伸长了脖子眼巴巴看信使从樱花树下一绕,再没了人影儿。
值房里,隔着花格的窗牖就能瞧见公府里假山奇石,桃红李白,黄昏的光线流曳进来,携裹芬芳,室内有煮好的清茶,同样甘美。只卫会一人在,他在给斜卧小榻阖目揉穴的桓行简念奏章。
眼睛用时间长了,大将军总觉得不舒服。
一室静谧,外有春光,内有好茶,卫会暗暗看修长身材的大将军,自己侍立在旁,忽觉得这个场景当真也算风雅了。
信使跟头驴子似的,风风火火闯进来,卫会不悦,不觉掩鼻,信使身上一股酸汗的味道,热烘烘的。
“大将军!镇东将军给大将军的急函!”信使嘴唇发白,两只眼情不自禁就被几案上那盏茶水吸引了,桓行简把眼一睁,坐起身来,一边打了个手势,一边拆信。
卫会不太乐意地把茶瓯递给信使,他怎么能做这种活呢?再者,器物精巧,这下是再也不能用了。
好在,这信使有几分眼色,舔舔嘴唇,艰难地冲卫会摇了摇头。
卫会把茶瓯一放,一双精明的眼往桓行简身上溜去。他那两道俊眉,越蹙越紧,信函挡了半张脸,只能见眉眼上分明山雨欲来黑云压城。
他不由地跟着战战兢兢。
果然,下一刻,桓行简“啪”地一声把信拍在了案面上,震得小杯滑飞,当啷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卫会是第一次见大将军风云作色至此,傅嘏、虞松不在,独留他一人领受虎啸。
“诸葛恪好大的胃口,两个月,才两个月他就敢再出兵二十万!”桓行简像头阴沉的狼,语调不高,但戾气像刀开了锋,空气里一拉一抹都像是蘸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