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竞折腰(8)(第2/3页)
毌纯一面解披风,一面随手搭在了榻头,脚一伸,勾来具胡床,坐下开始脱靴子:“你呀,没事了,我不过调了防区,这算不得什么惩戒。”
嘉柔半信半疑地望着他:“那,这一战谁领罚了?”
“安东将军,他被削了爵,除了他,大家都安然无恙。”毌纯换上轻便的双履,表情微妙,语气也跟着一顿,“大将军很会做大将军啊,若是只一味讳败推过,早晚上下离心,他今日只罚自家人倒真的让满朝文武吃了一惊,他人想借机攻讦也难了。”
等想起嘉柔如今是桓行简的人,他是长辈,回味过来有些尴尬,赶紧把这话带过去,主动说:“我这频频换防区,有段日子没见你父亲了。上回,还是在谯郡,你父亲送新修的舆图志,可算帮了我大忙,一到夏日啊,我正发愁水患呢。不过,我这一换地方,你父亲该到扬州找我喽!”
“毌叔叔虽然走了,但还有后继者,父亲能造福一方百姓我也高兴。”嘉柔本在琢磨毌纯点评桓行简的那番言辞,一听人赞赏父亲,心里喜滋滋,不觉间眉眼舒展十分,笑意盈盈的。
两人在官舍说半晌话,嘉柔把小包袱一解,里头全是宝贝。绫袜、府里单给她用却又没舍得喝的新茶、还有她跟婢子们捣鼓出来的糖水枇杷,不一而足。毌纯看了,忍不住打趣她:“我要是有你这么乖巧孝顺的女儿,还要什么儿子!”
嘉柔知道他没女儿,脸一红,毛遂自荐似的:“毌叔叔,你要是不嫌弃,我每年给你做鞋袜,以后托驿站的人送去。”
说的毌纯哈哈大笑,直道“好”,笑着笑着,往外头探一眼天色,说道:“我明日就得启程,这会想去看看太初,我二人也是很久未见了。”
他总归是拿嘉柔当小孩子看,又是女儿家,很多事不愿跟她多言。一语毕,那征询的眼神落在嘉柔脸上:“怎么来的?要不要我命人送你回去?”
嘉柔却把脸一扬:“那我跟毌叔叔一起去。”
毌纯收回眼光,转身去拿氅衣,推辞说:“柔儿,你还是回去吧,出来太久大将军不怪罪吗?”
嘉柔眼睫垂下,极微声道:“毌叔叔,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是外人了。”那声音,似有若无含着一丝萎顿,毌纯不忍,只能叹气,“这叫什么话,柔儿,大家疼你都来不及,只是女孩子么,嫁人从夫……”这话题多说无益,他及时打住了,想了想,笑道,“走吧,咱们去看看夏侯太常平日都在家忙什么。”
两人一骑一车,前后相随,途径热闹的铜驼街,毌纯看林立的店铺,如织的百姓,颇有些感慨:四方之盛啊!到人多处,车马难行,他便下马,缓缓牵着一路走,时不常跟路旁的店主搭两句闲话,心里有久违的一股暖意,天子脚下,到底是不一样的。
见人正在杀羊,那挽起的袖子乌黑光亮得直冒油,刀一落,软塌塌的羊肚子上便划开了长长的一道口子。毌纯冲那人投去赞赏的目光,心里喟叹,若是先帝还在,看这盛世图景不知是何等的欣慰呀!
眼前的洛阳城,不知经过多少兵刀战火,才有今日,废墟上重起高楼,生灵因此喜乐。毌纯一路唏嘘感慨很深,等到夏侯府前,陡然察觉,此间门庭冷落,几乎空旷无人,跟方才那熙攘场景两相对比,简如梦境。
他略整衣帽,让嘉柔先留在车里,自己上前叩门,叩了半晌,里头老仆探出脑袋,听他自报家门,苍苍道:“请使君稍候。”人一闪,那大门又吱呀合上了。
毌纯等了半晌,门终于又开了,这回,换作一个年轻些的家仆,对他恭敬作揖,认真说道:“太常说了,使君的心意他都明白,边关多风雪,请使君以国事为重也珍重自己。太常他一切都好,无须探看。”说完,做了个“请”的动作,分明是逐客令。
毌纯愣住,乌发红颜的少年子弟,转眼如囚。他听了皱眉不语,没再强求,而是一抱拳说:“跟太常说,在下也明白了,也请太常多珍重自己。”
他退后几步,打量起这座深宅大院,当年,自己也曾与夏侯至梅树下温酒论道,一时风雅。只是,他于玄不精,更多的时候安安静静听坐中子弟能言善辩而已。
一瞬间,挟弹架鹰,携狗逐兔的贵胄子弟们风流云散,光是一个高平陵,死了五千余众。他人远离中枢,是十分不愿牵涉进两大权臣斗法的,刘融他看不惯,桓睦人又太老谋深算,他难能说对谁有好感。可旧友今如禁缧绁,到底不能不让人黯然神伤。
“柔儿,太常今日身子不便,难能会客。”毌纯随口扯了个谎,站在马车前,对嘉柔慈爱一笑,“你回去吧,改日有机会再来探望太初,给你父亲的东西,你放心,只要他来我这里暂时落脚我一定悉数转交,你自己也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