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月晦(第14/16页)

楚雁潮很难再像往常那样安静地投入夜读和译著了,他烦躁地站起来,在书桌和房门之间的那点空地来回地走,茫无目的地看着满壁图书,看着书架上那盆绿叶葱茏、含苞待放的巴西木,看着闲置在书堆中的小提琴,却在哪儿都看到了新月的影子!他看到的是一个健康的、充满生命力的新月,不,她不可能病倒!楚雁潮想,也许这是大夫的误诊,或者病情并不像郑晓京和罗秀竹形容得那么严重,因为她们毕竟没有见到新月本人。

第二天早晨,他像往常一样镇静地走向英语教室,在那里,还有他的十五名学生在等着老师。

下午三点钟,郑晓京和罗秀竹提着一网兜儿不知用什么神通买到的水果,匆匆赶到了同仁医院,住院处门房的老头儿毫不客气地拦住了她们。

“你们找谁啊?”

“内科一〇九病房,韩新月。”罗秀竹回答,她牢牢地记着昨天韩太太告诉她的号码。

老头儿慢条斯理地看着那挂满小牌牌儿的木板,找到韩新月的名字,说:“哦,牌儿没了,有人在里边儿探视,一次只能进俩人,你们瞅,俩牌儿都没了……”

“那……我们白跑了一趟?”罗秀竹大失所望。

“等着吧,”老头儿慢悠悠地说,“等里边儿的人出来……”

“老同志,”郑晓京掏出军装口袋里的学生证,“我们是北大来的,代表全班……”

“你代表谁也没用,这是医院的规矩!”老头儿并不买账。

郑晓京的脸气得发白,她平时出入××大院,只需要对警卫点个头,哪儿遇见过这样挡驾的!

“老大爷,能不能通融通融哟?我们跑了好远的路……”罗秀竹想用软办法来感动对方。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老头儿行使他那点权力毫不含糊,不再理她们,戴上老花镜看起报纸来了。

她们就只好等着,心里埋怨着那两个探视新月的人,为什么迟迟地不出来?

此刻,坐在新月病床前的是陈淑彦和楚雁潮。

楚雁潮刚才进来的时候,陈淑彦刚刚给新月喂完了二百毫升去脂牛奶。她吃得很慢,陈淑彦一勺一勺地送到她的嘴边,让她慢慢地咽下去。喂完了,用热毛巾给她擦了脸,让她静静地躺着休息,什么也别想。

同室的病人,有一个在睡觉,另外两张床都空着,床头柜上摆着一些药瓶和食品,也许是病情较轻的病人出去散步了,病房里很安静。

这时,楚雁潮来了。

新月闭着眼睛,半坐位靠在枕头上。她脸上的紫红已经褪去了,又恢复了那纯净的象牙色,嘴唇微闭着,呼吸舒缓而均匀。一只手贴着脸腮,另一只手平放在床上。像是经过了艰难的跋涉,她累了,在做片刻的小憩,那睡姿是安详的。

楚雁潮的敲门声很轻,进门的脚步声也很轻,但新月还是听到了。“淑彦,是哥哥来了吗?”她喃喃地问。

陈淑彦没有回答,询问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人。楚雁潮向她摆摆手,他不愿意惊动新月。

新月睁开了眼,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彩:“哦,楚老师……”

“新月同学……”楚雁潮充满了歉意,“我把你惊醒了……”

“不,老师,我根本没睡,”新月说,脸上泛起了笑意,“我正在想班上的事儿呢,您来了,我太高兴了……”

“新月,同学们也在想你啊,”楚雁潮俯身站在她的床前,“听说你病了,大家都急坏了……”

“不要紧,不要为我着急……”新月微微地喘息着,停了停,“我是看见爸爸的伤,吓坏了。现在知道爸爸的伤势不重,没危险,我就放心了……”

“你自己感觉怎么样?”

“我好多了,您看,我不是好多了吗?”

“噢……”楚雁潮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楚老师,您请坐吧!”陈淑彦为他搬过来椅子。

楚雁潮有些拘谨地看看这个姑娘,并没有坐。

“我是新月的同学,”陈淑彦解释说,“早就听她谈起过您……”

“哦……”楚雁潮在椅子上坐下来,“谢谢你,这样照顾她……”

新月欣慰地笑了:“淑彦就跟我的亲姐姐一样,您看,我有这么好的同学……”

门房外,那两位远道而来的同学还在焦急地等待。

来探视的人多了起来,挤在窗口上,抢着向老头儿说出病人的名字,领取那种小牌牌儿。

罗秀竹突然挤上去,探头望着挂牌牌儿的木板,伸手指着说:“内科一〇四,张国梁,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