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壶(第3/10页)

由于癌细胞转移,愁子生前服用了大量的抗癌药剂,所以她的骨头十分脆弱,轻轻一碾便成了粉末。

从骨灰壶里取出肋骨、肩骨,慢慢地又是手骨、足骨,雄介一边碾着一边觉得自己就像在伤害着妻子的身体一样:

“再忍一下呀,马上好了。”

总觉得两壶骨灰应该是不少的,可碾成粉也只能浅浅地盛满一壶而已。

雄介将两壶骨灰碾成粉,只留下形似佛像的喉骨,这是一定要留下将来放入妻子的墓里去的。

翌日,雄介便带着妻子的骨粉去了会津,将它交给了斯波。

“粉白粉白的,说这是人的骨头,谁能相信呢?”

斯波说着用手掬起一把骨粉,让那粉从手指缝里徐徐地洒落下去,接着又说:

“有了这粉,制出来的东西,也许是会有些味道的。”

手里握着骨粉,斯波心里荡起了一种跃跃欲试的异样感觉。

“这东西,要多少时间呀?”

“这,总得有一个月时间吧。”

“这么多时间呀?”

“这是不容失败的,所以要有充分的时间使其干燥,所有的工艺也都必须十分谨慎小心。”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一定收下。”

雄介将一个绸巾包递给了斯波,里面包着五十万元的现金。

像斯波这样的陶艺家该付多少的酬金,雄介心里一点也没数,但自己托他的是件非比寻常的事情,这五十万是并不算太多的。

一下子,斯波有些不知所措,但他还是默默地收下了雄介的绸巾包。

“东西好了,请与我联系,我会来取的。”

雄介说着眼睛看了一下日历,心里想道,如果顺利的话是赶得上“断七”的法事的。

斯波宗吉告诉雄介可以去取壶了,那是一个月过了几天的事。

于是利用周末休息,雄介去了会津。

斯波住的是山间的茅房,他热情地将雄介让进了他的客厅里。

“就是这个。”

顺着斯波的手势,可以见到壁龛里黑漆的台上放着一把壶。

“不知称不称你的心……”

雄介不由两手撑地俯下身去仔细地看了起来。

这是个质地浑然、晶莹透亮的壶。

壶高约四十公分,从壶上部开始自然地朝下扩大,充分表现了它的圆形美后渐渐地缩小,最后又稍稍扩大了一圈形成一个稳定结实的底盘。

整个壶看去犹如一个纺锤,雍容华贵而又亭亭玉立。

雄介当时对斯波并没有提太多的要求,只是说了句:“这东西是纪念我妻子的,希望不要太俗气……”可眼前的这个壶,真正是合着雄介的心意似的呢。

与那优美的形状一样,雄介对其色调也十分称心。

那色调乍一看似乎是洁白晶莹,然而仔细看却发觉它绝没有普通瓷器的那种牵强,而且透出一种令人陶醉的甜甜的感觉。

“这并不是单纯的白,是白色中渗着些炼乳色。”

斯波说得不错,这色调洁白里显出些浅浅的灰色,更增添了一种祥和的感觉。

“总算体现了你那材料的气质。”

“太感谢了!真没想到会这么漂亮,我一定会永远珍惜它的。”

“总算没让你失望,我也放心了。这壶,插上几束花,将它放在壁龛上,更能显示它的风致的呢。”

对斯波的话,雄介颔首表示赞同,一边将脸凑近那壶仔细地看着,他越看越感到壶质像自己的妻子的皮肤,嘴里不由喃喃地道:

“太像了……”

妻子的肌肤有着北陆地区特有的白润,虽说过了三十有些发福,但那肤色还是光洁白凝的。

现在午后的阳光透过纸窗洒落在那壶上,那洁白的瓷质与雄介在室里与妻子戏耍时见到的妻子的裸体一般无二。

“妻子,也一定十分称心满意的呢。”

“不过,不瞒你说,这是件失败的作品。”

“你说什么?”

雄介吃惊地追问道。于是斯波站起身子将那壶抱到自己的膝盖上。

“这里,有一点痕纹。”

斯波一说,仔细一看果然壶口下有一点淡淡的朱色的痕纹。

“这是窑醉。”

瓷器在烧制过程中,湿度和氧气的高低与多少会使瓷器的色调产生微妙的变化,这一点常识雄介也是知道的。所以往往火候掌握得不好,烧出来的瓷器便会不尽如人意。这种情况,行话便称为“窑醉”,这“窑醉”在很多场合下是一种无法避免的不可抗力。

因此,陶艺家们为了得到最理想的东西,往往反反复复地烧制许多相同的东西,从中选出最好的作品来。

“真是太丢人了!”

斯波将壶放回原处,惭愧地低下了头:“就这么一件作品……”

雄介重新看了看那壶上的一点淡淡的朱色,犹如不经意地洒落在上面的雨点。这朱色与周围的洁白相比显得有些不同,但并不感到十分不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