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至强(下)(第2/3页)

芒松芒赞轻抬左手。

每一根手指都像是经过精心打磨,完美得像是涂满了牛奶与蜜,白皙到令人难以置信。

纤细的手指尖上,连指甲的形状,都被精心修剪,就像是艺术品。

被称为沙茶大臣的老者突然跪下,以头触地:“赞普,臣不敢言。”

既然不敢言,又为何站出来?

芒松芒赞的眼睛黑瞳中,略带一丝灰褐色。

眼神殊异。

他沉默的盯着匍匐在脚下的沙茶大臣,开声道:“恕你无罪,讲。”

“是。”

沙茶大臣挺起身,先扶了扶头冠,然后双目直视赞普,大声道:“对唐军作战,一直是噶尔家族负责,对吐谷浑的作战,也是禄东赞父子在掌握,当初臣等劝禄东赞不可操之过急,但他在这殿上,向赞普说什么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力主战。

现如今,唐军已兵临城下,禄东赞父子对此应负有不可推御之责。

他们之前信誓旦旦说,什么鄯州防线,大非川天险,乌海防线,乃至数道重镇防线。

如今,这一切被证实全是谎言。”

震耳发聩的声音,在大殿上嗡嗡作响。

站在下首的群臣,不少人脸色大变。

嗅到了一种政治斗争的血腥气味。

噶尔家族,是吐蕃如今自赞普家族以外,当之无愧的第一家族。

而是沙茶氏,便是噶尔家之外的第二大家族。

当年吐蕃副相论莽热泰,就是出自沙茶氏。

结果在乌海一战,被唐军杀到全军覆没。

沙茶氏自此一蹶不振。

眼前的沙茶大臣,身为沙茶氏家主,论莽热泰的亲弟弟,当年为此,可是与禄东赞大闹过一场。

并扬言,乌海之败,乃是噶尔家族陷害沙茶氏,故意见死不救,令唐军杀死论莽热泰。

那一次政争十分惨烈,不知多少替两家站队的大臣,事后死得不明不白。

光是那日朝堂之争,盛怒下的赞普,都喝令杖死数人。

难道,这一幕又要上演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唐军都兵临城下了,此时若还内斗,岂不是……

“沙茶大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金座上,芒松芒赞声音提高数分,隐带怒意。

“臣知道是死罪,但有些话不吐不快。”

沙茶挺起胸膛,眼中隐隐透着血丝,厉声道:“如今这局面是谁造成的?岂不是噶尔家族,禄东赞父子引来的唐军?”

“胡说,大相从上代赞普,便扶佐我家,致有吐蕃今日之盛,我吐蕃的土地,哪一块不是大相父子领兵打下来的?他是在为我吐蕃开疆拓土!”

“说得好!”

沙茶大笑数声,一咬牙道:“那大相究竟是为赞普开疆拓土,还是为他噶尔家族?”

这话出来,整个大殿诡异的安静。

所有人摒息静气,死死瞪着金座上的赞普。

再没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这是风暴,这是一场袭卷整个吐蕃的风暴。

或许,这便是丰饶佛祖给予吐蕃的考验吧。

外有唐军压境,内有权臣内斗。

如果这一关能闯过去,吐蕃就必能繁荣昌盛,开创百年国运。

若是过不去……

只怕分崩离析,就在眼前!

所有人都嗅到了这场天崩地裂的危险。

一个个脸色惨白,呼吸顿止。

久久。

只见金座上的芒松芒赞轻声笑道:“说的什么胡话,噶尔家对我忠心耿耿,打下的土地,也都是吐蕃的土地。”

“是,象雄部,是禄东赞的儿子在领兵,白兰羌和吐谷浑是禄东赞的儿子在领兵,天竺部,也是禄东赞的儿子在领兵,吐蕃与噶尔家族,的确不分彼此。”

咯噔!

在场诸臣,仿佛听到自己心中有某根弦突然断裂。

禁忌。

这是一个禁忌的话题。

沙茶氏,今天真的不怕死吗?

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又是长久的沉默。

而跪在地上的沙茶大臣,眼里闪过一抹隐藏的喜意。

这次站出来是冒险,是赌博。

赌的就是赞普对噶尔家族的容忍到头了。

他不相信,赞普能无限容忍禄东赞。

是,禄东赞扶佐芒松芒赞登上赞普的位置,禄东赞一手助松赞干布创立吐蕃,有着不世之功。

可正因为如此,哪位王能容得下他?

就像大唐那位年轻皇帝,羽翼丰满后,还不是将扶自己上位的长孙无忌给除掉了?

如今,正是除掉噶尔家族,使沙茶家族上位的绝佳机会。

也是唯一机会。

若是在平时,哪怕芒松芒赞对禄东赞心怀不满,也绝对不敢流露出来。

可是现在不同。

禄东赞几个领兵的儿子被唐军杀得大败,就连禄东赞自己也是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