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黄金周(第6/10页)

“爸爸不会答应的,你不要再跟那个男生见面了,听明白了吗?如果你一定要见他,现在就出去,出去了以后就随便你了。”

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根本不敢正视女儿。认定女儿会逞强地回应:“好,我现在就出去!”然而,走出房间的智世却说:“……我懂的,我会忍耐。可是,可以请你告诉我要忍耐到什么时候吗?”

“要忍耐到什么时候……”

一时为之语塞。

到初中毕业?不行,还太早了。那就到高中毕业?也不行,另一个全新的世界正要展开。从今而后,还有很多这个孩子没做过、不知道的新事物在前面等着她去体验。

“这、这个问题,你自己想!”

声音不由得慌张起来。

“你这样太、太不讲理了。”智世现在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我只是一个初中生,什么都不会,我心里很清楚这一点,你叫我现在出去,我什么也不能做,我也不想给恭平添麻烦。可是,只要我能够工作,我一定会认真养活自己,请你让我住到那时候。”

说到最后,女儿满脸眼泪鼻涕,嗓子更是哽咽到无法再说下去。看着女儿紧握拳头、凄然落泪的模样,直教人错愕又傻眼。我脑中一片空白,只能气急败坏地大吼:“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绝对不可以再见面!”然后逃也似地夺门而出,狂奔而去。

回想起自己大学念到一半退学,然后到一家小型的房屋中介公司当业务员的往事。找到的是一份酬劳不稳定的工作,幸好从小就不怕生,口才也还不错,业绩算是差强人意。当然,也不是没遇到过不如意的事,例如,谈好要签约的客人,在签约的前一刻变卦不签了;上司喝醉了,就殴打自己一顿。尽管如此,还是咬紧牙关撑下去,因为家里有妻子,还有一个会用小手抚摸自己被揍过的脸颊,安慰道“不痛不痛”的小智世。

和妻子是在大学的社团认识的,当初是同学之间很轻松的交往。有一天,她说她怀孕了,虽然做了避孕措施,但事实就摆在眼前,怎么能够否认?我还记得自己在被告知的瞬间,胆子突然莫名其妙地变大了,大到掩盖了惊慌与焦虑。两个人连续讨论了好几天,最后得出“生下来”的结论。其实,彼此都是怯懦的人,女人害怕假如听到男人说生下来吧,自己会说出拒绝的话,不敢面对这样的自己。而男人也害怕如果听到女人说想生,自己会反对。所以两人根本从一开始就都没有勇气说出“拿掉”之类的话。

父母当然是反对到底,而且扬言不给任何援助。然而,大人反对得越厉害,男人的意志就越坚定,就算真的被父母说中没有未来也在所不惜。这一定是年轻气盛在作祟。

我离开大学校园,马上投入职场。和妻子的日子过得很苦,幸亏还有朋友帮助。如今回想起智世平安出生的那一天,仍然会泪水盈眶。虽然周遭的人依旧冷言冷语,说什么把婚姻当儿戏、人生就此断送,但当自己怀抱着智世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嘲讽都烟消云散,算不了什么了。

智世上幼儿园之前,我不曾有过假日。妻子说想念夜大,完成大学学业,为了达成她的心愿,我拼命地赚钱。没多久,妻子开始一边带孩子,一边念书,最后终于拿到了大学文凭。因为已婚已育的身份,妻子在求职的过程中到处碰壁,后来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在瑞士独资的保险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

成为双薪家庭以后,生活变得轻松多了,每个月也都能够存下钱来,作为智世将来的准备金。智世曾经在小学的作文簿里写道,非常尊敬在工作的母亲,也很钦佩让妈妈去上大学的爸爸。或许都是一些有口无心的童言童语,但我的内心还是塞满了笔墨无法形容的喜悦,那种感觉就像女儿给了我们一张毕业证书,宣告我们这对年纪轻轻就有孩子、饱历人世风霜的父母苦尽甘来了。

也许是这个因素,我重新审视了自己的人生,又因为任职的房产中介公司景气不好、生意冷清,于是在智世升初一的那一年,我断然辞去工作,自行创业,开设了一家专门为餐厅的厨房提供清洁服务的公司。

虽然号称公司,但实际上只是在赤坂的写字楼里租了一张桌子、请秘书代接电话而已。尽管跑起业务来无法如预期般顺利,也常常睡眠不足,不过由于之前在中介公司上班时,曾有很长一段时间负责店面租售业务,因此公司经过一番惨淡经营,也渐有发展。常觉得自己在公司大有一国一城[4]之主的气势。

智世被警察送回来就是这之前不久才发生的事。

开导女儿俨然成为妻子每天晚上的例行公事。智世似乎吃定了妻子婉言相劝的温柔态度,后来连“初中毕业就出去找工作,然后跟那个男的结婚”之类的话都说出口。我的做法跟妻子恰好相反,从警局领回智世的第二天早上,就对她咆哮嘶吼:“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绝对不可以再见面!”从此父女俩无法再好好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