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那什么,爱过(第31/49页)

其实,外公外婆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外公是军人,外婆过门才几个月,外公就上了抗日战场。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到地方建设军工厂……外婆一个人拉扯大四个孩子。“文化大革命”时,省里的造反派要批斗外公,一个电话把外公喊到了省城。两天两夜,幸亏有一位老首长的保护,外公才没被“坐飞机”,保住了性命。回到家来,外婆看着被整得不成人样的外公,没掉一滴眼泪,去银行把所有积蓄都提了出来,买了鸡鱼肉蛋,还叫来同时和外公一起被批斗的爷爷一起吃了一个月,外婆说:“吃吧,把肚子吃得饱饱的,继续挨他们斗。”后来,造反派又叫外公过去,还有传言一个一直嫉恨外公的造反派要借这次机会整死外公。外婆急了,跑回乡下娘家把远近亲戚跑了个遍,竟也拉来百十号人,操着庄稼家伙准备救人。后来外公还是安全地回来了。我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外婆的功劳,但我一直无法想象柔弱的外婆攥着木棍守望她男人的样子。

外公去世以后,外婆瘦了好多。毕竟这个打击来得太突然了。那天晚上,外婆不停地哭,告诉每一个来劝慰她的人,自己的伴儿没了。用地方的哭丧曲唱着:“我的个老头子唉,再没人和我一起看电视了喂,再没人喝我的大米稀饭了喂……”为外公急救的医生告诉妈妈,外公走得急,没有给儿女留下一句遗言。不过在老爷子意识到自己快不行了的时候,用最后的力气挤出三个字:“不要哭。”我把这看作外公对外婆一辈子的嘱托。

我把外公外婆的故事讲给柯依伊听,小伊哭得稀里哗啦,她对我说:“公啊,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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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我们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将来。小伊说:“公呀,那毕业以后,是我去江苏呢,还是你来北京啊?”

我恍惚了一下,“嗯?”

“我说,毕业以后,是你跟我一起回北京呢,还是我跟你一起去江苏啊?”

“当然是你跟我走啦,你都嫁给我了。”

“哎呀,”小伊坐了起来,“那我妈妈怎么办呢?”

“一起来呗。”

“那她要是不愿意呢?”

“那我们经常回去看她。”

“嗯……”小伊嗯了好长时间,嗯完声音又慢慢地低了下来,“不知道了。”

那天在做爱的时候,小伊把我咬得遍体鳞伤,作为回报,我把她的两肩死死地按在床上。结束以后,她两个肩头都有些肿了。小伊那天没有抱我,她双手交叉,捂着肩头,转身睡去。我喝了点儿水,又钻进被窝,过去看她,轻轻掰开她的手,吹了吹小伊的肩,“嗯,不疼了,不疼了……”

“公,我不喜欢你这样。”

“母,我错了,我把你弄疼了。”

“不是。”小伊没有笑,她转身对着我,“因为你这是推开我的姿势,我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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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在南湖大学度过的第三个秋天,也不知道是那年的长沙特别冷,还是因为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这个秋天特别萧瑟,树叶落得似乎比往常快了一些。我们这个小团体一向都是花团锦簇,可现在竟然有一半的男的都是单身。小马一直郁郁寡欢,踢球的时候越来越喜欢放铲,为这事跟别的班男生打了好几次架;魏星时不时约个网友,开个房间,但自己去了就去了,回来也不再向我们炫耀;老二还是那样,作为南湖大学最后一个处男,他已经认命了。他和我们金融系的许多男生一样,陷进了一个叫作“传奇”的网络游戏,从砍树桩到砍怪兽,有空就到网吧里练级,一天点十几万下鼠标,右手食指经常抽筋。总之,一切的变化都已经成为习惯,我们的生活冷静得像过日子一样。

有个礼拜三的中午,小伊去参加寝室同学的生日聚会,我就一个人留在寝室里发呆,鲍哥从我的阳台边经过(我们是一楼),蹦跶了两下,见我还在,就凑到阳台的铁窗跟前喊我:“方鹏,干吗呢?”

“没事干,闲着。你干吗去?”

“我也没事。”

“徐徐呢?”

“不知道。”

“你俩不一起吃午饭?”

“不要,最近烦她。”

“那你来找我吧,咱俩找点儿事做。”

“好嘞!”

宿舍里,我和鲍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越聊越无趣,我一根根地抽烟,他就到每个人的位置上东摸一下西摸一下,后来不小心碰倒了老二的蜂蜜瓶子,我们谁都没注意到,而那瓶蜂蜜的口有个缝隙,一整瓶蜂蜜在之后的几个小时里,细细溜溜地全部流进了老二的一只球鞋里,而且看上去不露任何痕迹。当晚老二只是在宿舍抱怨了一下,不知道谁把他的蜂蜜都倒走了,还剩了个空瓶子扔在他桌上。而第二天早晨,老二一脚踩进盛满蜂蜜的球鞋,那才是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