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请你保佑我(第13/16页)

“他是我们俱乐部的会员。”宁夏这样说起她的男人,“那天我到他们的包房里去送酒水。第一次遇上他。他说我长得好看,然后他就拍了拍我的手背,再摸了摸我的脸。我没有躲,因为如果我不躲,他会给我小费的。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起来,只是‘喂’了一声,他的表情就全都变了。我在旁边特别好奇地看着。因为我不知道我还可以在他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既暖和,又纵容,好像脸上的线条都跟着这个表情融化了。他对电话里的人说他现在在工作,不过放心吧家长会他不会迟到的。他把手机收起来的时候看着我,笑着说,是他女儿。他女儿上高二了,学校要在分文理科之前开一个很重要的家长会。我就说,要是我还在学校里我也要上高二了。他就看着我说:‘那你和我女儿一样大。’”

“你是不是觉得,人和人的命运,真的是没有公平可讲?”我问。

“不。”宁夏摇头,“我现在能过这样的日子已经很满足了。在我拿不定主意是买这样东西还是那样东西的时候,我可以把两个一起买下来。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人不是每时每刻都必须要选择的。”

在我们小的时候,我和宁夏都发誓总有一天会拥有新天鹅堡。不过现在,我还没长大,可是宁夏已经长大了。我环顾四周,打量着这个宁夏的家。在这个跟电影里的香巢没有任何关系的地方,宁夏终于愿意认命了。我没有见过那个可以做宁夏父亲的男人,事实上,就是因为他今天没可能到这里来,宁夏才会叫我来的。我当然不奢望这两个人之间会有什么了不得的感情,不过我希望他不要害了宁夏。但愿在无穷无尽的岁月之中,这个四十八岁的男人和这个十七岁的女人之间,会降临一点点真正的爱。

可是半年以后,那个男人破产了,他死在新天鹅堡。是在一个深夜里,看着宁夏睡着以后,才走到浴室里把自己吊死的。我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宁夏已经不知去向了。我到新天鹅堡的时候,那座房子的门上已经被贴了封条。宁夏就像是月光一样,在太阳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和任何人告别。

在那栋贴了封条的房子前面,卧着一只狗。纯白色的,不过已经很脏,长毛,尖尖的耳朵,和一对漆黑的眼睛,仿佛洞悉所有的人间事。我见过这只狗,宁夏曾经跟我提过它无数次。这只狗是那个男人的,不过男人的妻子觉得这只狗的存在严重影响了他们女儿的学习,要男人把狗送走,于是男人就把它带到了宁夏这里。可是现在,它孤单地卧在门口,它以为里面的人终究会给它开门。

我把这只狗带回了我的家里,给它洗澡,喂它吃东西。曾经,我以为我会养大宁夏的孩子,然后骄傲地告诉这个孩子他见证了一段缱绻刻骨的爱恋。但是最终,我只是收留了宁夏的狗,而且,这只狗属于她和另外一个可以做她父亲的男人。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宁夏到哪儿去了?”我问这只狗。

它只是很懂事地看着我,用一种恳求我谅解的神情,忠实地保守着秘密。

11

某一个黄昏,我看见了金龙。

他在我们学校门口等我放学,在我想要装作若无其事地跟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抓住了我的胳膊。他依旧英俊,不过瘦了一些,眼睛也不像过去那样张扬。他对我说:“求求你,告诉我宁夏现在在哪儿。”

时光在那个瞬间倒流了,宁夏也曾经对“霍利菲尔德”说,“求求你,放了他。”

我告诉金龙:“我不知道。”

可是他不相信我。那段日子对我而言变成了噩梦,每天放学的时候都有一个人阴魂不散地等在校门口,到后来,逐渐发展成了跟踪我,跟着我回家,再跟着我上学。我的好言相劝,以及报警的威胁全都不顶用。他翻来覆去只有那一句话:“你一定知道她在哪儿,求你告诉我。”

北方的冬天寒冷得像是一把剑的剑锋,金龙就是在这样的寒冷中在我家楼下的路灯那里固执地不肯离开,似乎路灯那一抹惨淡的光线可以让他取暖。天黑透了,夜深了,凌晨了,他依然在那里,像一棵被移植过去的植物。

第二天的清晨,当我走下楼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金龙。维持着昨晚的姿势,在已经熄灭的路灯下面,像是飞蛾的尸体那样一动不动。我想这个人简直是疯了。他倔强地望着我,很小声,甚至是沙哑地跟我说:“我得找到她,你就告诉我吧,我求你。”

“要是我知道,我早就告诉你了。”我说,“可是我不知道。她走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跟我说。”

“你说的是真的不是?”他的眼神依旧绝望,可是语气里却莫名其妙地充盈了一种希冀。大概是我的语气和表情让他确定了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永远地失去了宁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