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8/23页)
星期六,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提前十分钟前来赴约,林奇小姐尚未穿好衣服准备迎接他。自从在巴黎参加某场口试以来,他再没有如此紧张过。林奇小姐躺在麻布床上,穿着一件柔软的丝绸衬衣,美到了极致。她浑身上下都丰满而结实:美人鱼般的大腿,仿佛经文火炙烤的皮肤,惊艳的乳房,以及一口洁白完美的牙齿,整个身体都散发出健康的气息,也就是费尔明娜·达萨在丈夫衣服上嗅到的那种气味。林奇小姐去看门诊是因为一点小毛病,她诙谐地称之为“弯弯曲曲的腹痛”,可乌尔比诺医生认为这是非同小可的症状,因而,他触摸了她各个内脏器官所在的位置,与其说是认真仔细,不如说是别有用心。这样做时,他竟然渐渐忘了自己的医术,惊讶地发现这个天生尤物的内脏与她的外表一样美丽。他完全沉浸在愉悦的抚摸中,已不再是加勒比沿岸最优秀的医生,而成了上帝创造的一个被本能折磨得神志混乱的可怜男人。在他严肃的职业生涯中,仅仅发生过一次类似的事情,而那一天他蒙受了奇耻大辱,因为愤怒的女病人一把推开他的手,在床上坐了起来,对他说:“您想要的事情可以发生,但绝不能通过这种方式。”林奇小姐则恰恰相反,她完全听任他的摆布。当她毫不怀疑医生心里所想已不再是科学时,便说道:
“我原以为这是伦理道德所不允许的。”
他大汗淋漓,就像穿着衣服从池塘里爬出来似的。他用毛巾擦了擦手和脸。
“伦理道德,”他说,“它把我们医生都想象成了木头。”她感激地向他伸过一只手。
“我只是这样以为,但并不意味着您不能这样做。”她说,“您想象一下这有多不可思议,我这样一个可怜的女人,竟得到一位如此声名显赫的男人的垂青。”
“我一刻也无法停止想您。”他说。
他坦白时,声音颤抖得实在让人怜悯。但她用一阵照亮了整个屋子的笑声,让他从一切罪责中得以赦免。
“我在医院见到您时就看出来了,大夫。”她说,“我是黑人,但不是愚人。”
一切进展得并不容易。林奇小姐注重自己的清誉,她首先要安全,然后要爱情,必须按照这个顺序来,而且她认为自己完全配得上这些。她给乌尔比诺医生引诱她的机会,但不让他踏足自己的卧室,即便家中只有她一个人也不行。她至多允许他重复抚摸和听诊的仪式,以此对伦理道德进行肆意地践踏,但不能脱掉她的衣服。而他呢,一旦上钩便无法松开肉欲的诱饵,几乎每天都去纠缠。由于种种现实原因,他要维持和林奇小姐的这种关系几乎是不可能的,可他太软弱,无法及时自拔,以致不得不继续走下去。这是他的弱点。
受人尊敬的林奇先生生活没有规律,随时都会骑上骡子出门去,也会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回家来。骡子的背上一边驮着各种版本的圣经和宣传福音的小册子,另一边驮着食物。另外一处不便是对面的学校,因为孩子们朗诵课文时,眼睛总是看向窗外的街道,而看得最清楚的就是街对面的这所房子。从早上六点起,房子的各扇门窗便纷纷敞开,他们看见林奇小姐把鸟笼挂在屋檐下,让小黄鸟学习他们朗诵课文;看见她包着花头巾,一边做家务,一边用她那加勒比的清脆噪音也跟着朗诵起来;之后,他们又看见她坐在门廊上,独自用英语唱着下午的赞美诗。
他们必须选一个孩子们不在的时间,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十二点到两点午餐休息的时候,可这也是医生午餐的时间;其二是傍晚孩子们回家之后。后面这个时间点一向再好不过,可这时医生刚好结束了出诊,距离赶回家去吃晚饭只有几分钟了。第三个形成阻碍的问题,也是对他来说最为严重的问题,就是他的社会地位。他不可能不坐车去,可他的车子尽人皆知,而且还必须停在门口。他本可以和车夫串通,他在社交俱乐部的朋友们几乎都是这样干的,可这又违背了他的行事风格。他如此频繁地拜访林奇小姐,意图已经十分明显,以至于穿着仆人制服的车夫竟斗胆问他自己是否应该先回去,过后再来接他,以免让车子在门前停得太久。乌尔比诺医生一改往日的温和,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
“自从认识你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你说出不该说的话。”他说,“好吧,我就当你没说过。”
没有办法。在这样一个城市里,只要医生的车子停在门前,就休想隐瞒病情。有时如果距离允许,医生情愿自己走路去,或者租一辆马车前往,以免招来恶意的揣测和妄下的结论。然而,这种办法没多少用,因为拿去药店取药的处方会使真相大白。于是,乌尔比诺医生只得在开方时把真真假假的药写在一起,以保证病人神圣的权利,让他们能带着自己病痛的秘密平静地死去。同样,他也可以找出种种体面的理由为自己的车子出现在林奇小姐家门口做出解释,但那并不可能维持很久,更不会像他所希望的那样:维持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