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袍(第2/3页)

阿绿笑得牙肉外露,我从没见她这么开心过。

“我得请你!你哪天有空,我们去外面好好吃一顿!”

女人的承诺很容易冷却,过了几天,阿绿就不提请吃饭的事了,倒是没再收过我的酒水钱,每次见面热情似火,并且会跟女儿说:“去跟姐姐……不,阿姨玩呀,你每天待在饭店里,法国的其他事儿不懂也不好。”

蕾娜跟我亲近,向我要指甲油:“我要粉色的,下次你来要记得带给我。”阿绿很快收到钱,她开心得不得了。

我以为事情可以告一段落,却发觉自己越来越忙。

阿绿领着她老公,说:“他这胳膊大概是炒菜时伤的,两三年了,不能往后拐,你认识哪个医生比较好?”

她表妹拿着几封信,找我:“我有4个孩子,马上要生第5个,他们说有5个孩子,补助金会翻一番,我也是听说的,不知道怎么申请……你帮我看看。还有,我大女儿16岁了,不知道补助金有没有她的份。”

她另一个表妹:“我牙齿全坏了,看牙医,哪个医生好啊?能报销多少呢?”

……

原来饭店里都是她亲戚。累积的陈年旧事,一下子都冒了出来。

我说:“如果你老公是黑户,他去看医生的话,不能报销。你得给他弄好居留,这样才能报销。陈疾需要很长时间治疗,要花很多钱。”

“给他弄居留,我不是没有那个补助金了么……”

那男人挥挥手:“不看了!”阿绿就不多事。

我有一段时间没再去中餐馆,直到阿绿打电话给我:“你这个周末有没有空?”

“什么事?”

“是这样的,周末没事来我这里,帮我做事吧。这个周末有几个婚礼在饭店里举办,几百号人,忙不过来,你过来帮忙呀!工钱我会付你的。”

“我没在饭店里打过工,一点儿都不会。”

“哎呀,这个很好学的,饭店里东西又不难,也没你想的那么累。你过来,就这个周末,算帮我的忙。”

“我考虑下。”

“不用考虑啦!你试试看,太累了你就回去。我还有几个朋友过来帮忙,实在是忙不过来,别人我不放心,这小地方又没有什么留学生。你那么聪明,学得很快的,说不定你会喜欢呢!”

于是周五晚,我又过去了。

阿绿很高兴,嘘寒问暖,递给我一件旗袍:“穿上这件,你穿上去应该会很好看。”

我穿上去,果然很像饭店服务生。这里的服务生都穿这样的旗袍。

蕾娜拿着我的指甲油玩儿,她戴了片假发,还涂了唇膏和睫毛膏。她才7岁。

周五晚不算太忙,我从7点工作到零点,虽然有点儿累,但还好。累的是明后天,几场婚礼接连举办,肯定忙得不可开交。回家倒头就睡,周六晨起时,发现旗袍有汗味。

打电话给阿绿:“还有旗袍不?”

“没啦。”

“可以不穿旗袍吗?”

“要穿过来的……怎么啦?”

忽然想起我也有件旗袍,相似的花色剪裁,从没穿过。相似,可是有点儿不一样。

阿绿在电话那头喊:“有点儿不一样不要紧的啦,快穿上过来,快过来!”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昨天我是服务员,今日恍惚成了旧照片里的女子。

于是,事情发生了。饭店正午12点开门营业,一直到晚上12点才闭门谢客。午餐和晚餐时段中间还有两场婚礼。到晚上七八点时,我连站都站不稳。阿绿的朋友不认识我,以为我是新招的服务员,上了年纪的女人,暗里明里地冷讽热嘲:“阿绿,你怎么招这样的员工啊,手脚都嫩得很!”

阿绿不解释,盯着我。客人渐少,她有了空闲。我却在这个时候打碎了一个杯子。

她站在我面前,穿着跟我相似的旗袍。差不多的花样色调,旗袍都这样,不同的是,我这件是私人旗袍,有着良好的剪裁。

我低估了女人的嫉妒心。

她今天一直想给我脸色看,忽然有了发泄的借口:“你明天不要来了!就算两天的工钱,明天周日就不要来了,我们能应付。”

我认识她1年多,恍惚以为自己交了个朋友。

很早以前,阿绿跟我说过,说她不能在那个朋友面前失了面子。她们都是从地窖里爬出来的,当上了老板娘。谁都不能过得比谁差。

还有我这件旗袍,我这个比她年轻十几岁的女人。

这时,她表妹来找我:“我想把我家的freebox退掉,怎么弄呢?”

我抛她们一个轻笑。我突然厌恶饭店里油腻的碗碟,厌恶饭店花花绿绿的俗气装饰,厌恶她女儿的紧身黑纱和劣质假发,厌恶眼前这个女人。

阿绿大概想起了,她还有些事情需要我帮忙:“孤女寡母”救济金虽然批准下来了,可是还需要几个电话去完善;她家里的电视想收国内的频道,不会弄;新房的贷款,不知哪个银行愿意帮她;她丈夫的前妻的儿子想来法国留学,哪个学校比较好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