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孤凤哀 第十四章 青冥犹契阔(第5/6页)

孙清扬负气道:“你如果硬要丢下我,那我就随你去。”

朱瞻基笑了起来:“怎么还像个孩子?你是个母亲,瑾英、祁镇他们都还小,你得代我照顾他们,不能任性。”

孙清扬伏在他的胸前,泪如雨下:“你明明答应过的,你明明答应过我,要走在后面的,为何要失约……”

她的手从他的眉眼划过,虽然只有月光,看不分明,但这张脸,早已刻在她的心里。他并非她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子,却是她心里举世无双、独一无二之人。

他浓黑英挺的眉宇,总透着轩昂和飞扬;他紧闭的嘴唇,即使在生气的时候,也带着优雅的弧度;他从鬓角到鼻尖,从额头到下巴,甚至嘴角的一点纹路,都令她如此着迷。

尤其是那双眼睛。

深邃的眼睛,像含着星光,璀璨、幽深。又像含着雪水,冰凉,冷峻。而每每对上她,却总是笑意盈盈。

他有没有驳过她?好像没有,即使最无理的要求,他也会满足。

他总是说:“清扬,我令你失去自由,就算倾尽大明之物力,也无法补偿。”

他说自己是他的知己,他何尝不是她的。这世间,最懂她,最明白她的人,就是他。

他如果去了,黄泉路上没有她的陪伴,会不会冷?

他如果去了,余生没有他的笑容,会不会尽是冰雪?

孙清扬泣不成声。

朱瞻基抱着她,手臂微微用了一些力。这是他最心爱的女子,他们认识几乎有一生那么长了,他多想能够陪着她长长久久走下去,吟诗作画,喝酒对茶,斗蛐蛐,打双陆……他和她,犹如左右手一般亲切、熟悉,虽然不像少年时那样心动,却有着现世安稳的妥帖。

他们曾约定,到白发苍苍,也要相携相伴。

可惜,天不假年,他到底,不能陪她一生一世了。

静谧之中,只有她的哭泣声时断时续,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生怕深夜的凉风吹到她,染上半丝凉意。

只要一息尚存,他总要护她周全。

储秀宫的丽景轩后殿,郭爱正在沐浴,四周以层层丝缎隔开。她刚自木桶中起身,立即有宫女提着浴巾与衣物上前打理。丝缎外隐约可见躬身等待的内侍。

那是一会儿要将她带往乾清宫侍寝之人。

郭爱在铜镜前坐下,宫女上前挽起她乌墨如云的秀发,另有人捧过散发着袅袅热气与香气的琉璃小碗。

她一饮而尽。

真香啊!

香气随着她的呼吸飘散,沿着她白皙的脖颈和秀发绕过,加之沐浴后的热气,瞬间在室里氤氲。在宫灯照耀下,她被热水蒸过的粉红脸颊及水光莹然的双眸,显出几分朦胧与不真实,缥缈如同仙子。

“今晚月清风朗,美人如此清淡雅致,又是如此香郁盈人,必能盖过这宫里头的百花之美,得皇上恩宠。”为她梳头的宫女,看着她姣好的容颜赞叹道。

郭爱抬眸看了看镜中人,眉眼间掩藏了什么。张唇想说什么,却又停住,最后只幽幽叹气。

如果可以,她多想这张娇美的容颜只为一人所有,藏在深闺人未识。

一时无语。殿外有风顺着窗框的缝隙吹了进来,丝帛飘飞,撩起她鬓边长发,略微吹散了围绕在她周身浓郁的香气。

“莫少言,你会想我吗?”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在心里问那个影子。

没有回答。她记得离开凤阳的那一日,她如此问他,他目光低垂,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久久地投向院里挂满的大红灯笼、丝带和福袋,看着身穿彩衣的宫娥与内侍穿梭来往。良久,方道了一句:“宫里头锦衣玉食,繁花似春,却独少了一份热闹与自在,你好自珍重,不要再为凤阳的一切挂心。只要你好,就行了。”

不要再为凤阳的一切挂心,也包括他吗?

和他见那一面,是她以死相逼,求父母让他进府,以兄长之名见的最后一面。

与他的初识,是上元灯节的偶遇。他一身白衣,仰头站在一棵祈福树下,丰神俊朗,令日月无光。

而她,吟的一首诗句,令他的目光投向了她。只是一眼,就让彼此的心融化交缠。他们一见钟情。

他停下欲走的脚步,与她一起仰望那挂满福袋与丝带的祈福树,直到夜深人散。他们才揉着酸疼的脖子,对视一眼,他点头为礼,她羞涩回首。

就这么一回首间,她眼波流转,瞟过他时微微一笑,灿若星星,瞬间照亮彼此的世界,情根深种。

提亲、定亲,一切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却没想到,到了最后关头,被横刀一截,各分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