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锁重门(第2/4页)

纷杂的记忆纷至沓来,逼得她心惊肉跳,手中一松,佛珠便从指间跳脱,散了满地。她急忙遏制住满心杂念,伏在地上一颗一颗捡起散落的佛珠,道:“容珮,去点上檀香,我要为永琪祈福。”

到了三十一年正月,香花与檀香,都停了供奉。如懿深觉不安,还是容珮向守门的侍卫打听了,才知荣亲王永琪旧疾发作,顾不上这些了。

如懿霍然站起,向着门外急切道:“告诉愉妃,告诉荣亲王,请太医江与彬去看,快去!江与彬精通此道,他可以医好荣亲王。”

此去再无消息,时隔两月,翊坤宫的门却开了。菱枝惊惶不定,以为厄运再度来到翊坤宫。而她们,真的再经不起什么了。进来的却是进保和海兰身边的叶心,叶心泣不成声,“娘娘,小主伤心得晕厥过去了。荣亲王……荣亲王快不成了。”

进保在旁道:“荣亲王沉疴已重,愉妃小主哭求了皇上很久,皇上才允许娘娘去见荣亲王最后一面。”

如懿只觉得足下发软,险险跌倒,她失声呼道:“怎么会?怎么会?永琪还这般年轻……”

她的心底像是被钢刀铰刮,舌头一阵阵打结,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幸好软轿己经备下了,进保与叶心半扶半搀将她挪了上去,急急奔往翊坤宫中。如懿心急如焚,轿外热悉的红墙绿芜,琼林玉殿,都成了流水里的倒影,匆匆掠过。

因着永琪病重,正月里便挪进了翊坤宫居住。皇帝为皇子时,曾在毓庆宫居住,婚后移居在此。自从皇帝登基,作为肇祥之地升为宫,定名翊坤。皇帝将永琪安置此处养病,一来方便生母愉妃看顾,二来亦可见皇帝对永琪的重视。

如懿凄凄惶惶踏进西殿,永琪销在床上,已然枯瘦如柴,昏昧不醒。殿中有浓烈的肌肉腐烂的气味,夹杂着脓血的腥气和草药气味,熏人欲倒。还是侍奉的妾室乖觉,焚起薰香细细,一丝—缕,沁入心腑。帘幔低垂,春寒侵人。泪意蒙胧间,恍然还是风姿秀致、英挺如松的少年郎,唤她“皇额娘”。

如懿的泪便落了下来,抓住永琪的手。―年不见,不想他已然瘦弱至此。太医们已然退下了,唯有一个一直侍奉永琪的侍妾还留在身边照拂。如懿见她长得清丽动人,我见犹怜,不免多看了一眼,问道:“永琪何至于此?”

那侍妾跪下身道:“娘娘有所不知,五爷一向好强,不肯落于人后,为了替皇上分忧操持国事,常常是夜以继日,不得安枕。自从得了附骨疽,他怕耽误国事,一直忍痛不肯言,或是找太医开些方子潦草对付,以致毒气深沉,结聚于骨,肉腐骨败,溃烂淋滴,终致气血耗尽。”

如懿斥道:“你既此时还留在永琪身边,必是素日得宠的。既然王爷病得厉害,为何不告知福晋,上报愉妃,请太医好好救治。我也曾叮嘱偷妃,太医院的江与彬素擅此道,为何不请?”

那女子掩袖惊惶,“江太医?什么江太医?妾身从未听过。”她凄然惨笑,神色古怪,“这是命!娘娘,这都是命!做下的孽在这里,报不到自己便是报在儿女身上,真是可怜。”她痴痴笑着,状若癫狂,旁边的侍女忙拉住了她,“芸格格,您可 别伤心坏了说胡话,”说罢,半拉半扯地将她带了出去。

如懿看着永琪,顴骨凸出,面色赤黄,瘦脱不成人形。她内心大恸,也不知永琪何时会醒来,不禁悲从中来,泪水潸然而落。

永琪在昏昧中含糊地抓住她的手,呼道:“额娘!额娘!我对不住皇额娘……”

如懿痛至锥心,惨声道:“永琪!皇额娘在这里,永琪!”

永琪额上青筋暴出,拼命摇着头,吃力地睁开眼来。他定睛看是如懿,先是惊惶,继而羞愧,掩面道:“皇额娘,是您来看我。”

如懿惊痛满怀,哭道:“傻孩子,为什么这般要强,讳疾忌医!若是早些请江太医来看,也不会如此。”

永琪目中一旋焰火骤然亮起,他沉痛难耐,“皇额娘,是我没有听您的话。”他的眼角沁出一滴浑独的泪,“皇额娘,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如懿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好孩子,你是皇额娘一手抚养长大,你我母子,何来错不错这样的话?”

永琪的泪汹涌而出,“我落到今日,全是因为太过要强,不肯听从皇额娘所言,用江与彬医治,以致回天无力。不信皇额娘,是我最大的错处。” 那侍妾临去时添的大约是苏和香,那香气浓郁经久,有芳香除秽之效。香烟袅袅,自芙蓉翠叶白玉炉里飙出。那香气太过沉郁,夹杂着满股药气,熏得人满眼晕眩。

她逐渐忆起,自从永璂长大,自从永璂得皇帝亲自教导,永琪望着自己的眼神,便再无幼时那般清澈。是她疏忽了,还是过于相信曾经的母子之情。她一直回避着,回避着和永琪之间某种暗涌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