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地动
颐非沿着人流一直走,走到了程国的皇宫前。程国粗犷,宫殿修建得大而高,不玩雕花嵌玉那一套,看着有种拙而朴的厚实感。
以人相喻,璧国的皇宫像个丰容盛饰的江南美人,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精致;宜国的皇宫像个喜爱纷杂兴趣宽广的道士,穿着朴素的青袍,却带了琳琅满目的法器;燕国的皇宫像个冷静自持的年轻男子,一身黑衣不苟言笑。而程国的皇宫,就像个孔武有力的武夫,一幅捶着胸口大喊“不服来战”的彪悍之态。
颐非注视着眼前的宫殿,不由想:其实它跟父王才般配。而父王的四个孩子,麟素、他好颐殊都不像他。也许只有涵祁才继承了那么点野心,可惜是个侏儒。
他逃亡一年,藏在璧国皇宫,领略了同程截然不同的人文气息后,再回来看自己的皇都,便觉出有些陌生了。
这里似乎不是他的归宿,跟他格格不入。
颐非一边想,一边收回视线,随着人潮继续前行,没有在宫门外驻步。这几天,随着选夫盛宴的即将开始,芦湾也开始例常戒严。按薛采所言,颐殊已经猜到他会回来,在京中布下了天罗地网。可城内的守卫依旧一如既往,并未升级。这又是何故?
沿着朱雀大街一路西行,不远就是一座十分精美的宅子——尤其跟皇宫一对比,精美得过了分。
门上贴着封条,照理说这种被查封的房子应该会因为无人打扫而蒙尘败落。然而芦湾临海,一年四季海风吹拂,又鲜有尘沙,因此依旧显得明艳整洁。
它像一个十五六岁不用打扮就很动人的青春少女,俏生生地站在那儿,当颐非走过门前时,她歪了歪脑袋,露出天真好奇的模样:“你怎么不进来呀?你都回来了……”
是的,回来。
这座宅子,是程三皇子曾经的府邸,里面所有的屋舍都是建在一棵大树上的,不着陆地。
可如今,院门虽未改色,里面的大树却已被颐殊砍掉了。
颐非揉了揉脸,揉去因为那棵树而勾动的某种不该有的情绪,继续往前走。
大概又走了盏茶功夫后,到了云笛的府邸。门前依旧聚了一群人,看衣着打扮还是马周二家的亲眷家奴,只不过因为早上云闪闪冲出来揍了一批人的缘故,现在的这拨人只是静坐,不再叫嚣,倒是挺安静。
夕阳仅留最后一线余晖,夜马上就要来了,这些人都不回去么?
颐非刚想到这里,一样东西朝他飞来。他下意识想躲,但最终没躲,于是那样东西便砸在了他的一只衣袖上,弹落到地上——竟是一颗花生。
颐非朝着花生来源处回头,就看见了云闪闪。
只不过他也头戴斗笠,鬼鬼祟祟地跨坐在一辆路旁的马车上。
两个戴斗笠的人碰了头,云闪闪将兜里的花生掏给他一把,一边继续恨恨地盯着自家门外的那些人。
颐非剥了颗花生嚼着道:“你哥勒令你不许再上?”
“看出来了?”
“那你为何不在府里待着,在这干看着生气?”
“与其在府里啥事都不知道,还不如在这看着他们。你说说,他们怎么就认准了马覆和周笑莲在我哥手上呢?”
“唔……有奸细?”
“让我找出是哪个,他就死定了!”云闪闪咔嚓一声狠狠地咬碎了一颗花生。
颐非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将剩余的花生还给了他:“那你继续盯着吧。我继续巡视去。”
“你那相好的呢?”云闪闪直到现在仍不知颐非和秋姜的真实身份,一直以为他们就是如意门的丁三三和七儿,是他哥找来的帮手。
颐非听后嘴角微抽,此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因此他没回答,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便离开了。
此时夕阳已经彻底沉落,夜色笼罩了大地。云闪闪将花生一丢,起身准备回府先吃个晚饭,再出来监视。
因此,他开开心心地去翻墙,翻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刀客们在底下托着才成功翻过去,然后开开心心地准备去饭厅,路过云笛的院子前发现书房里有灯光,便想叫上哥哥一起用饭。
最后,他开开心心地径自推开书房的门:“哥……”
然后,他的声音就卡在了这个字上。
***
这一夜的芦湾,无月无星。
天空像一块密不透风的黑布,笼罩着大地。与之相比,人类的灯光是如此渺小,什么都照不清晰。
袁宿站在观星塔的最高层,看着没有星星的夜幕,低叹道:“天垂象,见吉凶。但天若不垂象……当如何?”
他负手转身下手,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凝重。
到得舆前,看见四名蒙纱女郎,目光从她们的眼睛上一一掠过,问道:“央央呢?”
央央就是那个声音很好听的女郎。
四人连忙摇头:“吾等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