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今年的冬天较往年格外冷且漫长,一场大雪接连落了好些日子,始终不见停歇。天成日里都是灰蒙蒙一片,酉时刚过,便暗了下来。
窗外疾风呼啸盖过了簌簌落雪声,小医仙坐在房里,素手执笔悬在纸上,久不动作似在思考着什么。
她面前的笺纸被绘上几条交错的直线,里头杂乱无章地点着好些墨点子,既不成书也不成画,甚至不如孩童的信笔涂鸦。
烛台里的焰火跳动,映照出她紧绷的侧颜,笔尖终于往笺纸中间落下,添了深深一点墨痕。窗外闷响一声,是房檐上的积雪砸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风如哀怨幽鸣,唐一妙用手捏紧笔杆,慢慢地将它折成两段,断口处的毛刺嵌进指腹,传来钻心般的疼。
连续浪费了好些日子,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是时候做决定了!
“唐姑娘。”房门外突然响起丫鬟低低的声音,“下午的时候奴婢瞧着炉子里炭火已经不多了,怕燃不过今晚,便去领了点回来替您添上。”
唐一妙迅速将纸叠好放进衣袋里,拉下袖口遮挡,缓和面容扬声道:“进来吧。”
丫鬟用肩膀轻轻将门顶开,双手端着一筐红罗炭进来,手肘处还带了一汤婆子,小小的个头行动起来颇为吃力。
“怎的只你一人?”唐一妙帮她接下筐子,放到炉子旁,顺口说道:“这几日院里也怪冷清的,一入夜连说话声都听不到了。”
“多谢姑娘。”小丫鬟将汤婆子塞到她手里,夹着炭条往炉子里添,犹豫片刻后小声回答:“他们下了值便去东院了。”
“东院?”唐一妙故作疑惑地问:“去东院作甚?”
小丫鬟解释道:“苏公子这几日在东院耳房设了个小赌坊,说是天寒地冻府中又无聊,想要松快松快。”
唐一妙紧了紧袖口,似玩笑道:“你们月银才多少,够和一个公子哥赌吗?”
小丫鬟戳了戳炭火,笑道:“苏公子说了,就是图个乐呵而已,赢了银子归我们,输的由他担着,咱们院里的人都爱去,有时候一晚上能挣两三个月的月银呢。”顿了顿,她语带艳羡:“奴婢还听说,宁远大人昨夜运气好,赢了少说五十两,奴婢要什么时候能赚那么多银子就好了。”
“你们这样做,王爷和王妃都不管吗?”唐一妙好奇地问。
小丫鬟压低了声音:“王妃开始也管的,后来苏公子去找了王妃,称自己是在做好事,这不是临近年底了嘛,公子想让府里的下人们多赚点银子过个好年。”
“王妃答应了?”
“哪能啊,王妃把苏公子揍了一顿,说他在鬼扯,后来还是王爷出面解的围,只要将当值的事做好,下了值的时间随奴才们处置。托公子的福,咱们府里还从未这般轻松过呢!”
唐一妙笑着点头:“原来如此。”
“好了。”小丫鬟添完木炭,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姑娘还有什么要吩咐奴婢的吗?”
“暂时没有了,你先下去歇着吧。”
隔着窗,唐一妙听见小丫鬟踩在雪地里渐行渐远地声音后,将怀中揣着的那张笺纸丢进炉子里,看着它青烟卷起,任由烈火焚烧,化为灰烬消散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中。
命比纸薄,这或许也是她的下场,可有些事,她不能不做!
其实从一开始,唐一妙心里就很明白,无论她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齐王面前,他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信任她,她想要接近齐王府,就只有剑走偏锋这一条路。
而聪明如苏杳杳,同样也在防备着自己,所以在给出治疗方案时,她没有压制情绪,反而刻意露出恶意。
谁也不知道,当唐一妙听到苏杳杳借口将治腿的日子拖延到半月后时,她心里是松了多大一口气。
苏杳杳在担忧她治疗途中动手脚,否则也不会在回门时将温先生请回府中,可这也正是唐一妙想要的效果。
她的初衷从一开始就不在沈恪身上,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十五日后的治疗时,她也就多了十五日时间去做自己的事。
彼此试探,谁又不是在演戏呢。
说起来,苏家人还真是个宝。夜探王府,离不开他们的帮助,暗中寻人,她还得感谢苏清泽。
若无他聚众开赌,将院里的人都引走,她怎可能寻得机会,在这几个风雪交加的冬夜,将府中各个易藏人的地方寻上一遍。
只可惜她没有找到她想要的。
那么这些终日盘桓在自己噩梦中的事,也到了该了结的时候!
…………
大雪纷飞,见不到月亮的夜空,黑得宛如化不开的墨般浓稠,时辰已过二更,唐一妙从包袱夹层中取出一支空心银簪,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
行走在昏暗的路径上,唯一的光线来源,是四下堆着的白雪,借着微弱烛光的投映,反射出轻纱般朦胧的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