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6页)

  我喃喃地说:“我没有见过他。”

  “我知道。”林姿娴黝黑深沉的大眼睛看着我,“只是我已经没有办法了,能找的地方我已经全都找过了,但就是找不到他。我很担心再旷课的话系里就瞒不住了,我不想因为这事给他的前途带来什么麻烦,你如果能见到他,能不能劝劝他。”

  我有些惘然地看着林姿娴,一贯心高气傲的她肯来对我说这些话,一定是真的绝望。

  她找不到他,可是我到哪里去找萧山,自从他离开我,我就再没办法把他找回来。

  下午的时候没有课,我陪着林姿娴又去找了几个地方,打电话给萧山考到外地去的几个要好同学,萧山也没有和他们联络过。我们甚至还去了高中时的母校,那个我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再踏入的地方。学生们正好放学,偌大的操场上有不少人冒着寒风在打篮球。听着熟悉的篮球“砰砰”落地声,我和林姿娴站在操场旁,怅然若失地看着那些英姿勃发的少年。

  一无所获,从中学出来天已经快黑了。我又累又饿,而林姿娴却显得十分平静,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失望:“先回去吧,我再想想他到底可能去哪里。如果你想到了,就给我打电话。”

  我独自搭地铁回学校去,刚出地铁站,忽然发现下雪了。寒风卷着细小的雪片,吹在人脸上仿佛刀割一般。晶莹细碎的雪花在橙色的路灯下,似乎一片纷扬零乱的花。

  记得和萧山分手,也是这样的一个阴冷的傍晚,天气阴沉沉的似要下雪。

  我还记得那时天已经快黑了,他穿着校服,远远就可以看到他颀长的身影立在花坛前。舅舅家是老式的小区,花坛里原本种着常青树,暮色渐起,隐隐望去像低矮青灰的藩篱,而他就站在这藩篱前,我低着头把手插在兜里。因为下来得匆忙,连手套也忘了戴,十根指头在兜里仍旧是冰凉冰凉的。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从好几天前开始,我们两个就已经陷入这种奇怪的僵局,我不肯对他说话,他也对我若即若离。零零碎碎,样样都让我觉得很难过。这种难过是无处倾诉的,夹杂在复杂微妙的情绪里。我想妈妈,我想如果我有家,我会好过很多。可是我处了下风,因为我没有家,我只有他,他明明知道。我和他在暮色里站了一会儿,我很怕舅舅快要回来了,要是让舅舅或者舅妈看到我和一个男生站在这里,那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所以我说:“我要上去了。”

  “你就是生气我答应和林姿娴一起办英文校报?”

  他一开口的语气就让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他根本不明白……我忽然又有掉头就走的冲动——很久前曾经做过的一道语文练习题,题目我都忘了是什么,是关于《红楼梦》里一段,下面有四个选项,其中有一项答案是:“这段文字说明宝玉和黛玉性格不合,从根本上造成了宝黛恋爱的悲剧。”

  当时我第一个就将它排除了,还觉得这是什么选项啊,简直是可笑。宝黛怎么可能性格不和?他们心心相印,他们的爱情悲剧应该是万恶的封建体制导致的——谁知道标准答案竟然真是这个性格不合,让我震惊又意外。

  可是唯一能让林妹妹吐血焚稿的,只有宝玉。

  他太懂得她,他又太不懂她。

  我勉强装出镇定的样子:“你和林姿娴办报纸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这不是生气是什么?”他反倒咄咄逼人,“你为什么对我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我远远看着他,他眉峰微蹙,显然是生气我的无理取闹,在他心里我就是无理取闹。他明明知道我很忌惮他和林姿娴的关系,因为我惶恐,我害怕——太多的人将他们视作金童玉女的一对儿,而我是无意间攀上王子的灰姑娘,时时担忧王子会看上真正的公主。我忽然有点心灰意冷了:“随便你和谁办报,和谁交往,反正都跟我没关系。”

  他似乎被我这句话噎了一下,过了没几秒,他就冷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这种阴阳怪气的样子我最受不了,我被他噎得口不择言,我说:“我想什么也跟你没关系。”他满不在乎地说:“既然这样不如分手吧。”

  我的心里似乎被针刺得一跳,仿佛没有听清楚他说了句什么,以前我们也闹过几次别扭,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没有想过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抿紧了嘴唇也咬紧了牙齿,防止它们发出颤抖的声音,脸上却若无其事。我一度以为我有了他就有了全世界,可是现在全世界都将我摒弃了。自尊和本能一瞬间就回来了,我听到我自己的声音清楚而尖锐:“那就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