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大昭卷·乔郡君(第3/11页)

  三寸丁傻眼了。

  不多会儿,香炉子捧来了。不多会儿,蚊子被熏到了树上。三寸丁红润白皙的小脸上全是叮痕,连手指上都有。她被咬得含泪,却不敢吭声,生怕被那坏人听到声响。

  一辈子唯一一次的机会啊。

  那人清雅,背脊挺直,纱帽微垂,吃得悠闲。

  三寸丁摸了摸瘪了的肚子,心中暗自叹气。

  待他吃完,她终于松了一口气,终觉离自由一步之遥。

  可那少年吃完一炷香的茶水,却微笑对内侍道:“把本君的琴拿来。”

  他吃完喝完又要抚琴。他肩膀很宽,怀抱很暖,这些她都知道,可是他是个坏人。

  少年盘膝坐在海棠树下。海棠花对着薄荷郎。那郎君又不知徐徐弹着什么古韵什么调,靡靡昏昏,连四散的草儿鹿儿都静静屈膝。

  小孩儿揉了揉眼,静静俯视着那少年郎君。

  他抚完琴又要拿着棋子研究孤谱,蹙着眉也很清雅好看。旁人都知道他很好看,却不知道他是个坏人。这个坏人把她变成现在的模样。冬日里不过把她充作一把暖炉,夏日里嫌她活泼,由她被风雨折散。他放与不放手,全然出于一己之私,都与她不相干。她是他养的猫儿狗儿,早已不知道人间是什么模样,更何况天上。

  暑日黏热,小小三寸丁恨恨地晃着海棠,眼泪噙满。花儿惊吓,砸到了少年身上。

  他不曾抬起头,任花簇堆满棋盘。

  她从树丫一寸寸下滑,再一次与自由天堑相隔。

  而后从棋盘下猫身钻入那人的怀中,静静地抱着他的腰。

  少年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她对着他的下颌轻轻呢喃:“我想你啦,哥哥。”

  连逃都未逃走,就在他身旁一整日,十尺树高,不知算不算远。

  可他吃饭时,身旁没有她;喝茶时,没有她;抚琴时,没有她;下棋时,没有;蹙眉时,没有;微笑时,更没有。他有没有她似乎都不打紧,可是要紧的是,她没有他,就像再也回不到家的小鸟儿。

  “哥哥,我离不开你。”她到底意难平地望着他,一仰头,哽咽落泪。

  少年白皙的手指摆着棋子,许久,才抱起她,放置在那温暖的怀中,轻轻问道:“你本来预备去哪儿?”

  “没有你的地方。”

  他忽然笑了,嘴唇苍白,映着红色的朝服,益发不似真人。他说:“何必心急成这样?”

  那一年,三娘乔植十一岁,一头小侏儒。二郎乔荷十五岁,红衣端艳。

  三百零八年前。

  乔植并非自幼侏儒,只是四五岁时得了一场风寒,再醒来,便长不高了。乔郡君养了一帮名医,专为她调养身体,日日须得一碗苦药汁,可八九年都不见起效。眼瞧着到了豆蔻芳龄,她依旧是那副模样。

  二郎闲暇时,有了逸致,曾为妫氏画过一幅小像,画上女孩儿唇红齿白,风月难表一二,手中握着如意,端的倾城。三娘缠着二郎为她也画,二郎便画了一幅憨孩儿抱猫儿的画儿,她一瞧便哭闹打滚,不依不饶,说要同表姐一样好看的。

  二郎道:“她生的什么模样,你做什么与她攀比?落了下乘。”

  小孩儿便哭闹道:“表姐是生得好看,可我怎么就不能好看了?我只不过是长不高罢了,我这样残疾,却原来连幅画儿都不配了吗?”

  少年被她闹得无法,气得曲起指节弹她脑门,“你长大了,倒是能生得那副美貌!”

  小孩儿硬着头皮顶嘴,“你只要画得,怎知我生不得?”

  他便只得瞧着她,细细再朝绢上画。画儿成了,却面寒如铁,拂袖而去。

  小孩儿看着画,那里站着一个黄衣倾国的少女。她傻傻看了半晌,似被迷住了,许久,却哭得更加痛心。

  她在闺房内哭,表姐便来了,免她触景伤情,只道:“我拿我的画儿同你的交换。待你长大了,变好看了,我便把它还你,如何?”

  她只是黯然失色,萎靡了好一阵子,待到挂起表姐的画像在窗前,二哥再来,便总盯着那幅画儿看。他问她:“你喜欢妫氏吗?”

  他也到了书里的白衣公子喜欢二八佳人的年华。虽则他书读得比她好,棋下得比她精湛,人生得比她好看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会喜欢上这世上的一个姑娘,建功立业,然后娶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