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只合江南(第2/3页)

“那年我才多大?”她意外。

“十四岁。”

那年她十四岁,在蒙特利尔,而他十七岁,在香港。

***

当天夜里,他们住在庐山。

睡至半夜,他带她离开住处,开车沿山路,驶到一处停车的空地。熄了火。

她打开车窗,树林里鸟虫唧唧,时轻时重:“这是哪?”

“一个地方,”他说,“你再睡会儿,时间到了我们下车。”

昭昭摸不透他,盖了毯子,补眠……再次叫醒她的不是沈策,而是遥远传来的钟声,断断续续,似在天边,好像还有人在诵经。

“你听到了吗?”她困惑看他。

他点头:“僧人做早课。”

她摸他的手表,眯着眼看时间,不到五点?原来庙里的人做早课这么早。

“我们就是在等这个?”她掩住口,小小打了个哈欠。

他倒背着手,垫在脑后,没否认:“在蒙特利尔睡醒时,你让我听过教堂钟声。今天到庐山,我也带你听听寺里的钟声。”

昭昭闭着眼,靠到他手臂旁,软软笑着。

她清醒后,和沈策一道下车。山林里,没有一个走动的人影,两人借着手电筒的光,在早课声中,沿石板小路,往下行。

“我有个小姨奶奶,看着我和姐姐出生的。她讲到庐山,常说旧时读书人风雅,来庐山装几坛云回去,”昭昭挽着他的手臂,轻声闲聊,“她说,庐山云海最有名——”

话音中断。

脚背上,跳上来一个黑布隆冬的小东西……黏黏的,湿漉漉的。她浑身汗毛倒竖,拼命给他使眼色。沈策用手电筒照了照,蹲下来,辨认她脚上的小东西。

“猜是什么?”竟还有心思逗她。

她屏息:“……青蛙,还是蟾蜍?”

“蟾蜍。”

一声惊叫,惊飞林中鸟。手电筒的光里,一只绿油油的小青蛙蹦跳进了草丛。她胸口剧烈起伏着,指着他,脸色煞白:“明明是青蛙。”

他站直:“不都一样?”

她气得睨他,沈策眼神一示意,她以为又有东西,胆战心惊看石板路旁的草丛,没有。被他这么一吓再吓,她有了心理障碍,不肯再走,唯恐再蹦出什么奇怪生物。

他叹气:“我背你走,就不会有东西跳到脚上了。”

昭昭天生对爬行类动物有恐惧心里,被青蛙一吓,不敢再走深夜山路,半推半就,被沈策背了起来。他如今的体力,背她和背一个几岁孩子没差别,毫不费力。

天未亮,山路又是向下而行的,石路湿滑,他走得慢。

她举着手电筒,给他照前路:“我们去哪?”

“黄龙寺。”

“这么早去干什么?”

“上头柱香,顺便吃斋饭。”

“你还要骗和尚的早饭吃?”

“怎么是骗?”他笑着踢开路上的碎石头,“寺里有功德箱,我们多投些功德钱。”

在草木清香中,他背着她,走着走着,天渐亮了。

都说庐山望鄱亭上看日出和云海最佳,可以见出日出一霎的天地橘红色变,还有山下鄱阳湖面的水天一色。

而此时,她见到的是庐山日出最平凡的一面。在通往寺庙的石板小路上,她和他循着钟声、诵经声,从黑夜走到天明,两旁除了高耸入云的古树,再无其它。

“这寺有什么特别的?”她问,“要特地来?”

***

三年后,方丈依照沈策的嘱咐,将护心玉还给了方夺。

那天,晁衍、于荣和方夺一道而来,带着获知沈策下落的期待,可惜方丈除了归还护心玉,只是双掌合十,唱一句佛号,再不肯多言。三位昔日将军都已经将兵器沉江,不再为将,身着常服,站在一个不起眼的偏殿门,将方丈团团围住。

方丈被逼无奈,推开虚掩的殿门,里边竟摆着十几个排位,沈策与沈昭昭并立,往下是昔日十四将,除了他们三个还活着的,名字俱在:“他说,只当他早去了,在荆州城和这些兄弟一起走的。”

这是寺庙里的僧人所立,都是被沈家军救过的僧人。

三人怔忡望着这一个个名字,压在胸口多年的委屈和不平一涌而上,含泪恳求方丈能为沈策写些什么。他们无法左右朝中史官,只求在世外之地,能为沈策正名。

“施主们跟随他这么久,还不了解他的脾性吗?”方丈笑问。

三人静默许久,告辞而去。

方丈目送他们离开,像见到一个男人,一步步走上古刹石阶。

那人凤眸含着笑,倒背在后的手牵着一个左顾右盼,黑发黑眸,皮肤白皙的少女。少女一身朴素衣着,胭脂未着,却让人想到托着晨雾的殷红花瓣,大片大片堆积满园的那种。一眼看到,满目是她,再见不到旁物的美。

她笑,他就跟着笑,以她的喜为喜,以她的悲为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