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国庆前,徐衍昕每天都学到很晚,连沈峰都看不过去,敲了好几次他的门,他都笑笑说,我睡不着,看会书催眠。但其实他睡不着觉,就像选拔赛前的那段时间。
他正常上课,测验门门第一,但只有一次,自习到一半他有些昏沉,呼吸困难,虽然他下意识地撑住了桌子但还是忍不住向旁边倒去,好在旁边的方可施眼疾手快地接住他,他眼前黑了四五秒,才恢复正常,一睁眼就是方可施担忧的脸,他小声说没事,有点困了,出去洗把脸。
用冷水冲了把脸,他才清醒些。镜子里的人显得有些憔悴。他伸手掏口袋里的餐巾纸,却发现已经没了,正窘迫的时候,旁边递来一张纸巾。江屿正站在他身侧,徐衍昕难得沉默地捏着纸巾,江屿却自顾自地说:“陪我去个地方。”
徐衍昕紧紧地跟着他。江屿带他走上五楼,推开“禁止入内”的铁门,风把他们的校服外套吹得猎猎作响。他先江屿两步跑到天台的中央,远处是霓虹的街灯,静悄悄的。江屿走到他身侧。
“看你这几天不死不活的样,那天回家挨揍了?”
徐衍昕纠正他:“我妈不打人。”
江屿笑道:“哦,那挺文明。所以你妈靠嘴皮子把你说成现在这模样了?看来检察官的确了不起。”
徐衍昕笑出声,说:“对,检察官能把活人说死了,行了吧。”
衣料摩擦一阵轻响,有什么东西塞进了他手心里。
他仔细地看去,是一颗水果糖。他偏头向江屿看去,江屿显然也吃着糖,腮帮子鼓鼓的。他拆了包装,闻到一股橙子味,甜丝丝的。他望着远方的高楼大厦,道:“说起来,猴子电竞的老板怎么样了?”
江屿说:“跳楼了。”
江屿瞥到他愣住的表情,好笑地补充道:“吓你的,活得好好的。不要小看猴子的生命力,他现在忙着帮人卖手机呢。”
徐衍昕松了一口气,又听见江屿说:“不过他的女朋友不肯跟他结婚了,本来还有家店,出去还能说是个小老板,现在却在帮人推销手机。”江屿扶着他的腰,一块爬上了水箱上。
徐衍昕嘴里的那颗水果糖已然融化,整个口腔都是黏黏的橙子香。不知道江屿吃的是什么味道,他似乎闻不见香气。江屿似乎察觉到他探究的视线,将糖用舌尖递出来给他瞧,是淡蓝色的,原来是薄荷味。
两人并着肩坐在天台水箱上偷吃糖,徐衍昕被风吹得身上凉凉的,但出乎意料的好心情。一切就像江屿说的那样,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俩从大火里跳楼的画面仍然历历在目,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要是有人告诉我,我会碰到了一场火灾,还从二楼跳了下来,我肯定不信。但这都是真的,这可能是我一生做过最出格的事了,”他晃了晃自己的腿,小声地说,“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吧?”
江屿难得认真地反问他:“跟我做朋友值得开心吗?”
“当然。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你总有一种熟悉感。”
江屿轻笑道:“希望你别后悔。”
徐衍昕很认真地盯着他,说:“为什么会后悔?要是你不把我送去医院,可能我血都流干了,而且你还替我保管了这么多漫画书。”江屿懒得纠正他,送他去医院的前提难道不是他冲上二楼叫醒梦魇中的自己吗?再说,那几本漫画书,又占不了多少空间。但江屿瞥见他亮晶晶的眼睛,只说:“随你高兴。”
徐衍昕很不喜欢他这消极的语气,跟他说起小时候的“熟悉感”,徐衍昕从小就是活泼跳脱的性格,但徐昭并不喜欢他出去磕磕碰碰,为了修炼他的心性,他从四五岁起就练习钢琴,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他坐得屁股疼,手指酸,但徐昭从没有允许过他偷懒一回。后来到了看见钢琴上的节拍器就手指胀痛的程度,但即使这样,他也很偶尔才能出去逛逛。
他至今都记得那是万千个练习钢琴的寻常下午之一,徐昭呆在二楼处理公务,以他的钢琴声作为伴奏。他弹奏的是Twilight Way(Poetic Moods, Op. 85, B. 161),sotto voce的B大调开篇,仿佛宁静和谐的下午,夕阳慢慢铺满整个河畔,海鸥啄食,人影稀疏。
而后欢快的变奏宛如船只划开的粼粼水面,年轻壮硕的海员们下船吆喝,集市的花灯亮起,一个盛典又在黄昏河畔举行。等他弹完一曲,夕阳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投了进来,堪堪地到达他踩着踏板的皮鞋上。他顺着夕阳望去,只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
窗外一个小孩,朝他指了指从缝隙溜进来的弹珠。
他迟疑地捡起弹珠,打开落地窗,交给那个女孩。女孩却没有露出欣喜的微笑,而是朝他点了点头,裹着一身粉色的棉袄头也不转地跑走了,跟门外的伙伴们回合,走的时候还在他们家的花园里留下两个清晰的脚印。他望着女孩的背影若有所思。然而未等他多愁善感两秒,便听见二楼传来的脚步声,他飞快地奔回钢琴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