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野种(完(第2/4页)
“他爹才不是汉人。我奶说了,他奶是大着肚子嫁人的,胡叟又穷又懒,别人当爷了他都说不上媳妇儿,要不是他奶也怀了蛮人的野种,谁嫁给他啊!你们不知道吧?他家的房子都是那个野种奶奶进门之后才修起来的!”小扣子说得言之凿凿。
这个指控就严重多了。历来父血重于母血,奶奶是蛮人野种关系不大,亲爹也是蛮人野种,那就彻彻底底坏了根系了。这是哪怕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
“反正就不是!”小花气得捡起地上的土块,砸在小扣子身上,气咻咻地跑了。
“哎哟我的新衣服!”小扣子心疼地拍去身上的土,嘴里不干不净地开骂,“你那么护着他,你是想当他的媳妇儿吗?害不害臊啊!我娘说,你这浪贱的骚蹄子,也就配跟野种生畜生!也不怕你阿爹阿娘打死你!”
小花愤怒地回头:“三儿比你们好十成!”
这边几个不到十岁的小朋友打嘴仗,谢青鹤就躺在草垛上,望着天空,听他们叽叽喳喳。
歧视无时无刻不在。
陈军荡经过蛮兵驻扎的劫难之后,住户早已不像前张时那么繁多。人们习惯聚居,是为了互相帮助,遇到危险时共同抵御,夜里才能睡得心安。这也导致谁家里有什么情况,全村都心知肚明。
麻吕亚的奶奶牛氏,确实是“蛮人野种”。
她的母亲少女时就受辱于蛮兵,生下“野种”之后,只觉得这孩子长手长脚,生下来就白净可爱,母性支撑着她向父母哀求,想要抚育这个孩子。外祖父也下不了手,狠心把婴儿抱到雪地里放下让她自生自灭,她的母亲刚刚苏醒才知道孩子被扔了,赤脚奔到雪地里把她抱回了家。
如此折腾几次之后,外祖母心疼女儿,哀求将孩子留下,外祖父叹息一声,默许了此事。
得知她存活了下来,几个蛮兵还很好奇地带了礼物,一些小匕首、茶砖、奶酪和肉干,前去探望她。至于为什么是几个蛮兵……这事不能细说。总之,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哪个蛮兵的女儿。
牛氏小时候被好几个蛮兵阿爹照顾,一家子都活得比较滋润,自然受人记恨与埋怨。
有骂她家典腹卖血替蛮人绵延血脉的,义正词严指责她家是汉奸,是国贼,对不起祖宗。
也有就是眼馋嫉妒她家多出来的皮毛衣裳和肉干奶酒。有几个蛮兵当靠山,村子里原本有人占了牛家辛苦开垦的熟田,这会儿也点头哈腰地让了出来。
不过,牛氏七岁时,蛮人的政权就被推翻了。蛮兵溃退时,几个蛮兵阿爹还给她留了不少金银。
蛮兵阿爹离开之后,牛氏全家都受到了村里人极其严厉的排挤。直到她的阿娘带头投水自杀,开启了烈妇自杀的风潮,她家的日子才稍微好过一些。
这也导致牛氏在身份认同上有些不同。
她不知道什么民族大义,也不知道什么是强迫什么是受辱。只知道蛮兵阿爹对她好,蛮兵阿爹离开之后,同村的坏人就欺负祖父祖母,又逼死了她的亲娘。她牢牢地记得自己的名字,她叫沙利亚。
牛氏日渐长大,生得美丽健壮,比村里许多男人都要高大。
她看不上陈军荡的男人,一心一意要找个健壮威武的蛮人做丈夫。
在交通全部靠走的年代,政权要完全完成交接,需要的时间比想象中的更长久。那十几二十年间,蛮人在中原大地上并未迅速消失。所以,牛氏很顺利地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不幸的是,那个时代对蛮人已经不友好了。
蛮人从不可一世的上等人,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牛氏与丈夫成婚后不久,因度日艰难,打算回到眉山之下,重新过逐草放牧的生活。路上也不平静,许多次与仇恨蛮人的路人居民起了冲突,牛氏与丈夫都仗着身强体壮揍了回去,直到有一天,他丈夫习惯性地半夜调戏小姑娘,被愤怒的村人围攻打死了。
牛氏回家之后,发现祖父祖母都已去世,自己又怀孕了,惟恐带着来历不明的孩子在村中无法立足,所以,她火速嫁给了同村的老光棍胡二狗。七个月之后,她就生下了麻吕亚的爹,胡平。
胡平没有显出一丝蛮人的血统基因,只是稍微比普通人健壮结实一些,个头儿也没过分的高大。
牛氏很失望,也很庆幸。
蛮人的江山,已经彻底没有了。这个孩子如此平凡,才能好好活下去。
操蛋的是,胡平的模样没什么奇怪之处,他娶了同村的孤女也是个矮小纤瘦的身板,哪晓得麻吕亚一出生,就比普通婴孩大一圈,长起来就更恐怖了——三岁就跟五六岁的孩子差不多壮实。
已经平息了近二十年的流言,随着麻吕亚的出生,长大,再次传得风风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