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下)(第2/3页)

后来他吃了药,借“报恩”讨好地问傅宣燎要不要做,傅宣燎黑着脸拒绝,他气得让他不做就走。等傅宣燎真站起来要走,他又着急忙慌地扑上去不准他离开。

结果当然是傅宣燎被他留了下来,语气几分戏谑几分无奈:“让我来的是你,让我走的也是你,我真走了你又要发疯。”

当时这话听在时濛耳里竟有一丝甜蜜,如今想来,只剩不寒而栗。

果然是个疯子——时濛站在旁观的角度看过去的自己,得出中肯的结论。

他想,难怪傅宣燎要跑。

可是傅宣燎现在为什么不肯跑了呢?

四目交接,时濛看不懂坐在离他不远处的傅宣燎在想什么。他不想傅宣燎从他的眼神中提取到任何信息,便很快移开目光,再次投向广阔的大海。

其实傅宣燎什么都没想,或者说什么都没想明白。

他整个人仿佛被放空,随着坚信的东西被打破,所有或恼怒或厌烦的情绪失去支点,他像被高高抛到空中,再轻轻落下,变成海上一艘无处可去的小船。

而那些伤害过时濛的话语有如散落在四周的实体,成了他前行找到症结的阻碍。

在昨天之前,他还对时濛遭受的一切全无所知,惨痛的后果也不是他一手造就。可是这真能成为他开脱的理由吗?如果他没有逃避,早早地选择面对,事情会不会就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这个地步……是哪个地步?

猛然回过神来,天色已暗,太阳自头顶西斜,已经被海平线吞没一半,傅宣燎看见时濛站起来向船尾行去,忙跟了上去。

船尾有通往下层仓库的梯子,边上悬着一根吊绳。

时濛拽动吊绳,把一张约莫半人高、裹着厚厚一层纸的画板拉了上来。

生怕他牵动胸肋的伤口,傅宣燎几欲上前帮忙,都被时濛警惕地闪身避开。

直到时濛将画板抱在怀里,傅宣燎才开始意识到他带自己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时濛抱着画后退,站到船尾最边缘,警告他:“别过来,不然我带着它一起……”

“我不过来!”傅宣燎立刻举手投降,“我不过来,你别再往后退了,别退。”

时濛便在原地站定,然后弯下腰,唰唰两下,将包着画的纸壳拆开。

目光触及那幅名为《焰》的、他魂牵梦绕许多年求而不得的画,傅宣燎瞳孔微缩,屏气慑息地描摹它的每一寸。

它那么美丽,它在迷离的雨和雾中散发热量与生命力,视线被带到如此澎湃的光和色彩面前,就再也移不开。

可是它就要熄灭了。

傍晚,海上的波涛开始汹涌翻滚,将甲板打湿。

风也大了起来,时濛单薄的身体置于其中,像随时会被一阵狂风吹走。

傅宣燎伸出手却不敢抓住他,他怕暴力压制更添危险,想安抚又力不从心。

因为时濛很安静,近乎决绝的安静,预示着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这幅画画得这么好。”傅宣燎试图勾起他的不舍,“毁掉多可惜。”

时濛却听不懂似的:“谁说要把它毁掉?”

指腹缓缓滑过画面上绚丽的油墨,他说:“我只是让它消失。”

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消失这两个字相比毁灭,更令傅宣燎心脏收紧,犹如凭空冒出一把刀,正中要害,刺得他措手不及。

恐惧来自未知,而这个未知很可能是他无法承受的,因此傅宣燎还没意识到会失去什么,就已经提前被恐惧支配。

他千方百计地劝:“我知道你生气,你难过……现在还来得及,我陪你一起,把原先该属于你的都拿回来,好不好?”

他也用了请求的语气,希望时濛能听进去,能改变主意。

他只是怕时濛被风吹走。

其实时濛也曾恐惧,同样因为恐惧来源于未知。

偏头望向逐渐沉入黑暗的海面,时濛想,为什么现在一点都不怕了呢?

曾经他放不开,穷其前半生都在拼命把想要的东西攥在手心里。

现在他放下了,不再害怕失去,恐惧便成了最无用的情绪。

“还有五年零两个月。”一再被时濛的冷言拒绝,傅宣燎的状态已接近病急乱投医,“我们的合同还有五年零两个月,时濛,你先别……”

时濛听了只觉讽刺,心想这合同真是个好东西,之前被我拿来束缚住你,现在竟反被你用来牵绊我。

以前是我心甘情愿被牵绊着,要是我不愿意了呢?

时濛俯身,从画框背后的卡扣里拿出一叠纸,在傅宣燎惊惧的眼神中,扬手扔向天空。

纸太轻,海风一吹就四散飞舞,飘得太快,快到傅宣燎只来得及抓住一张。

是合同最后一页,上面写着甲方和乙方的名,许是受潮的原因,时濛的名字已经模糊得快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