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2/2页)

因他说了白雪岚为心不为外物的那些话,孙副官也不好再提这药的昂贵。

方才一时忘情,差点在同僚面前落泪,他很不好意思,听宣怀风这一说,就默默地坐着的身子侧过去一点,右手往后,把衣服下摆往上撩,露出一块腰背。

左手却不动声色地往脸上一过,用指尖拭了眼角残存的湿意。

宣怀风正注意他那露出来的腰背,看见上面肿起一大块,紫红紫红的,皮肤也有破损,渗出的血淤在上头,形成乌黑色的一条长沟。

宣怀风惊道,「这是总长打的?这拿什么东西打的?」

孙副官不怎么在意地说,「管他拿什么打的,反正也是我活该罢。挨这一顿,那是好事。」

宣怀风打开瓶子,指尖沾了一点粘稠的药液,正往伤口上敷抹,不由问,「怎么挨一顿反而说好?」

孙副官说,「这不是我的发明,倒是宋壬和那些护兵的很精彩的总结。总长那人,你犯了错,被他痛打一顿,那是好事。如果犯了错,总长对你不打不骂,那事情就很不妙了,后头一定要罚得很厉害的。要是总长还对你和颜悦色,那更不妙,因为你多半是活不成了。」

宣怀风一琢磨,颇中白雪岚的性情,不禁一笑,「让总长知道别人在背后这样编排他,宋壬他们恐怕也要挨一顿。」

孙副官说,「不管他们挨不挨,你给一句公道话,他们说的,有没有一点道理?总长若要杀一个人,何曾还愿意费劲打他一顿,也就撇嘴笑一笑,就干脆利落地喂他吃子弹了。」

这个话,忽然让宣怀风心里一动,想起白雪岚在山坡上说的那个话来。

他在心里默默思忖,低头一边帮孙副官擦药,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未必有你说得那样干脆罢?若总长想杀人,却不干脆利落,一直憋在心里,那又是什么意思?」

孙副官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什么,顿时沉默了一下。

好一会,才说,「那是可能要掀一场大风浪的意思了。」

宣怀风心里微微一震。

这时候,他已经把那块伤上将药细细地上了一层,便把瓷瓶盖子塞回去,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孙副官也是明白人,见他不说,自然也不多问,把撩起的衣裳放回去,遮住伤口,转过身来向宣怀风道谢。

宣怀风说,「我不能在这多留。你还缺什么没有?被褥衣服,或者吃食不够,都告诉我,我自然要给你帮一点忙。」

孙副官只把眼睛看着宣怀风,像是欲言又止。

宣怀风说,「这里只你我,有什么话,你也不要不好意思了。」

孙副官这才开口,「我虽关在这里,还是能和看守送饭的护兵聊上两句的。姜家大少爷去世的消息,我也得知了。只不知总长对小姐,是怎样一个安排?」

宣怀风问,「依你之见呢?」

孙副官低头说,「我一个外人,哪有发表意见的资格?」

宣怀风又是好笑,又是叹气。

孙副官素日多灵活爽利的一个人,一遇上白雪岚那位表姐,就成了一个黏黏糊糊的人物了,没有一点大气爽快。

这要说不说,要问不问,心里急且还要闭着嘴的迟疑畏缩,难怪让白雪岚瞧不上。

宣怀风便故意说,「我瞧她婆婆对她很好。而且,还当面听她婆婆说,要把她当自己女儿一样来疼。大概留在姜家堡,对她是不错的。」

孙副官顿时急了,「万万使不得!姜家堡这种落后的地方,守寡的年轻女人,日子是最难过的。何况那位老太太是个古板而严厉的人,何况小姐又没有生个儿女,连个指望也没……」

话说到一半,见宣怀风看着他微笑,蓦地回过神来,又停下话来。

宣怀风走近一步,低声说,「这话原不该我多嘴来问,只是我看你们这模糊情形,真能让人急死。究竟你对那位姜家少奶奶,是怎么一个意思呢?」

孙副官把头垂下。

说来也巧,他这垂头的动作,竟和冷宁芳有几分相似。

宣怀风看他这般形状,恐怕是不肯说明白的了,叹了一口气,转过了身,正要往门口走。

忽听身后的孙副官也叹了一声,用很坚定的咬字,低低地说,「只要她能过得好,我舍了这条性命都无所谓。我就这么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