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两人光走这一段,慢慢悠悠的又看又吃又说,已去了半个钟头。

到了大世界门前,人流如织,呼朋唤友声此起彼伏,原来不少人把这门前当做一个约会碰头的地方。而那些欢乐场上周旋惯了的人,即使没有约谁,也常常在这里碰见熟人,停下脚步寒暄两句,或就此邀了一道入内去玩。

宣怀风朝售票处张望两眼,人龙排着看不见尾,皱眉道,「人真多,等买到票,恐怕游乐场也已经关门了。」

白雪岚摇头道,「真是没出门玩过的可怜人。你以为那些公子哥儿,有钱小姐,也是挤在这些人里买票的?但凡排队的,都是买不起贵包厢的人。他们只掏一张入场票的钱,到了里面白看白听,连茶水也白喝。我们和他们比?」

他果然不排队,径直走到售票处最前面一个写着贵宾包厢的小窗子,递进一张大钞,「包厢一个,要最好的。」

小窗子收了钞票,立即就递出一张印刷精美的包厢票来,里面夹着找零的几张钞票。小窗子旁边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就打开了,不用问,这是花了大钱就可以直接进了。

白雪岚照例把零钞赏了卖票者,拿着包厢票,朝宣怀风挤挤眼。

宣怀风摇头喃喃,「这么个唯财是命的世道,叫穷人怎么活?」

白雪岚拉了他往游乐场里走,潇潇洒洒地说,「少做司马牛之叹,没有富豪们一掷千金,大世界早关门了。你知道入场票多少钱一张?才三毛。一个有钱人在里头玩所花的钱,两三百个穷人也比不上。没有这样的优待,富人们不到这里玩,游乐场赚不到钱,只能关门大吉。游乐场关了门,穷人又上那找三毛钱的便宜玩呢?」

宣怀风笑着反问,「照你这么说,为了游乐场可以继续造福社会,我们也要像富人们那样一掷千金了?」

话音未落,忽然轰地一声,漫天绚烂。

一朵硕大无朋的银色烟花,高高开在他们头顶上。两人抬头去往,又是连着几声响,红的,银白的,荧绿的……繁花狠开。

恰如一夜春风来,姹紫嫣红,开遍半边夜幕,掩尽星月光辉。

每一朵烟花盛开,都引来游人们一阵惊叹。

独白雪岚抬头看着天空令人窒息的灿烂,不发一语,在人群中伸过一只胳膊,默默把宣怀风揽了。宣怀风也没做声,静静和他相依,直至烟火放完。

夜空重归寂静,硝烟散处,反而显得比先前更幽远寂寞。

好一会,宣怀风才低叹道,「怪不得莎士比亚笔下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可以流传千古。古往今来,只有结局凄美的爱情,可以和转瞬即逝的美划上等号。一样地令人心痛,然而又比一切可言之事都要美好。」

白雪岚听着这话,不知为何心中一震,五脏六腑像绞成肉泥一般,装做无所谓地笑道,「你也许是有感而发,只可惜是对牛弹琴。我早把自己当做食肉动物,哪知美为何物。我刚才经过戏园海报,瞥了一眼,并没有什么好戏。不如带你去摔跤馆瞧瞧?」

宣怀风刚要说好,忽然像在人群里看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变。

白雪岚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是怀风那位不肖的姐夫。

年亮富身上套一件厚厚的绸夹袄,头上戴着一顶嵌翡翠的圆顶帽,老太爷似的,有点不伦不类。他身边的绿芙蓉倒很懂打扮,贴身显身段的夹棉旗袍,外头一件黑边镶水钻的毛领披风。两人挽着手,有说有笑地往戏园那头走,却不曾留意自己落到了别人眼里。

宣怀风想起大家都自寻自己的快乐,只有他姐姐形影孤单,独守年宅,不知是何等惨淡凄楚的光景,不禁黯然。

所有玩乐的念头,顿时一扫而空。

可他主动邀白雪岚出来,承诺先请吃饭后请看戏,如今只吃了几块卤味牛下水,戏又不曾看,实在不好扫白雪岚的兴,因只当做不在意,勉强笑道,「摔跤馆在哪?我还没看过摔跤,不知好不好玩。」

白雪岚哪能瞧不出来,打个哈欠说,「几点了?我怎么倒有些困。摔跤馆虽然好玩,可人也太多,挤进去就一身臭汗。不如回去,舒舒服服地吃宵夜也好。」

宣怀风自无不可。

两人花了上等包厢的钱,只在游乐场里虚晃一圈就出来了。

仍是徒步回华夏饭店。

一路上,白雪岚都不怎么做声,宣怀风说话,也只是笑着应一两声。宣怀风心想是自己坏了白雪岚的兴致,不禁愧疚,也就默默的了。

司机仍在华夏饭店旁等着,便接了他们,回白公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