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明月心 09(第2/3页)

林昆步步追问,他一面说,一面朝佛像走过去。

那佛像金碧辉煌,看上去壮阔又满怀慈悲。

它是这样温和而又冰冷地注视着世人,看世人苦苦挣扎又可怜可悲,宛若蝼蚁。

佛像已经这样宽容也冷漠地注视了世间千百年,千百年后,它亦将同样如此。

林昆的眼神绝望而炙烫,仿佛是在绝境中等着一份最后救赎。

斩首台前的韩良御,呐喊恨怨他的普通百姓,病榻上临终垂死的苍老御史……一幕幕画面一张张面孔从林昆脑海中闪过。

还有大权得握、獠牙尽露的莫必欢,新登上舞台却比韩良御还要恶上一百倍的朱世丰……这些事情始终在林昆心中挥之不去,成为他的心病。

白衣士子的步伐踉跄而虚浮,像病到极致的病人在垂死挣扎。

他想知道自己做错没有。

那户被他帮助过的船女一家,在最后淹没于洪流中时,心里是怨是很?

“——枕风!!”

然而,李斯年却骤然暴喝。

原来是林昆在前行过程中碰翻了一只香炉,零星的火点倾覆出来,点燃了他衣衫的下摆。

李斯年扑了过来,将火苗熄灭,林昆急促喘息,却依然仰首看着佛像。

“……回去吧。”

李斯年紧紧搂抱着林昆颤抖的脊背,哑声说。

他把林昆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的手抓在怀里,如叹息一般说道。

林昆掩面,很久地沉默,然后喉咙中忽然发出一阵极低的嗤笑。

同时,有泪从他掩面的指缝不断滴落下来,李斯年听他哑声说:

“我走在一条没有人认可的道途上。”

“我左边是深渊,右侧是绝境,无论怎么走,都是不可两全。”

李斯年感到林昆把脸埋在自己的肩背上,而后,便是一阵温暖的水渍透过衣衫,缓缓的熨在他的肌肤上。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的……枕风。”

李斯年拍抚着林昆的脊背,一遍遍地轻声重复着。

他像安慰一个决绝到再无希望的人去继续生活,也像两个旅人在漫天风雨的的漫长深冬里依偎取暖,分享着彼此的体温。

李斯年感受着手心下消瘦至极的身子骨架,心里有没有对林昆说出来的话。

他想说,其实这个世界中错的从来不是你,有问题的也不是你。

而是这个时代。

如果是没有生病的时代,不会让你落入这样难以两全的困难境地。

在一个错误的朝代被辱骂攻击,不是你的错。

在一个错误的朝代无力回天,也不是你的错的。

林昆。

这是先帝在位的最后一年,盛泱已经病得很重了。

但是依然有人想要医治它。

混着自己的血和肉,给这个垂死的、庞大的王朝开出最后一份药。

第二年,云华二十三年。

上巳节。

这一年,沉宴继位,先帝薨逝,林昆终于征得家中同意,进了御史台。

尽管很令人失望,但日子总也有微小的令人心生期望的时候。

“枕风。”

初春还尚显得有几分料峭的风里,李斯年含笑看着向自己走近的身影。

他从前在林昆是琳琅书院士子的时候,下了值就会来接林昆一同回家。

而今林昆进了御史台,李斯年也不过把等待的地方书院的一侧换到了另一侧而已。

林昆走近后微微歪头,含笑端详着李斯年的面孔。

李斯年嗅到鼻尖甘冽疏冷的苏合香,忍不住伸手,搂住了身前清瘦消细的身躯。

“今天累吗?”

李斯年与他鼻尖对着鼻尖,问。

羽林军长史从禁宫华丽昂贵的大氅中摸出玫瑰酿笋、牛骨酥等吃食,递给林昆,笑着说道:“今天是上巳节,有许多贵族女子结伴去神女河祓禊。”

“……只不过,是除了安王爷的女儿以外。”

林昆挑了挑眉,李斯年继续说道:

“有消息说……安王爷,或许就在这几日了。”

先帝薨逝前,安王爷在朝堂上独揽大权,几乎是将朝堂变成了他一人的一言堂。

为了将这种权势延续下去,他甚至几次三番动过心思,想将沉宴的储君之位废除。更是一直不断地往后宫源源输送着美人。

然而,令人多少松一口气的是,这场看不见烽火的战争最终还是以沉宴的继位取胜结束。

大约也知晓自己的败势,从沉宴登基之后,安王爷就很少再上朝。前几日听说,又在八十七岁高龄下生了重病。

这下,恐怕更是颓势难挽了。

“兴许……这会是盛泱的希望。”

林昆轻轻说道:“老天有眼,终于出现这样一个机会。安王爷逝后,当今圣上也与先帝不同,他是一位勤于政事、宽仁温和的好君主——或许盛泱的时局,到了能够改变的时候了。”

三月的春风轻轻的吹拂着,林昆的发丝在风中微微飘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