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么关于“爱情”……(第3/5页)



凭老妈发来的短信,我在电视台的门卫前领了观摩证,经过两道检验关口,走到位于八楼的演播厅。从走道就开始分布的全市各区老太太们,诠释着各自的美学。有的以青蛙作为图腾崇拜,有的还在实践白毛女的流行风潮,相比之下,只是在头发上别了一朵红色绒线花的老妈,已经算是相当循规蹈矩了。

“还好是红色,白色的话就太不吉祥了哦?”我伸手替她打理那几枚“花瓣”。

“诶是呀是呀,我当时也和她们这么说。你是刚刚下班后过来的?”

“嗯,爸爸呢?”

“说在电视台里有熟人,叙旧去了。”

“是吗,都不知道,他还留了这么一手?”我调动调侃的力气,“你不担心呀。没准儿是女明星啥的。”

“得了吧,他能认识女明星倒好了,让我们俩也开开眼界。怕就怕尽是些餐厅厨师,或者清扫阿姨之类。”

“瞧你,又要和劳动人民为敌了是吧。”

“好了,不要开玩笑了。”老妈不停用手侧刮平衣襟,“你看我这样还行吧?还不错哦?”

“不错了,漂亮的老太太。”

“……怎么是老太太呢?你外婆那种才是老太太啊。”她居然有些着急。

我坐在观众席上,四周多半也是激动的儿子们、丈夫们,老妈表演的是扇子舞,前奏响起,她便跟随着队列跳了出来。离得近,我还能看清她脸上醒目的紧张和严肃。她死死地抿着嘴角,一双眼睛更像是在追随着火箭倒计时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漂亮的老太太。

其实老妈早早地就被那些四十几岁的商场售货员称为“阿姨”了吧。平日里有三四岁的小孩被家长领来串门,老妈自然而然成了小娃娃口里的“外婆”。毕竟也年近六十了,是个放在其他人身上,必然会被我认定为“年老”的岁数,只不过老妈在我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还能被划分在一个灰色的区域里——她不算年轻,可绝不是年老,因为她是我的妈妈。可该把原因归结为舞台上过强的灯光吗?当老妈和她的伙伴们为了与之抵抗而在脸上化了厚厚的妆,她偏白的粉底和过红的唇色,却忽然之间,将她反衬成了一个极其真实的老人。

随着曲声往上高xdx潮,所有在场的观众都能看出,队列中有一个人节拍远远地落在后面,别人扇子舞到了六七八,她还在一二三,再往下,别人扇子舞到了一二三,她从队列中干干脆脆地脱落了出来。两步就站到了台中央。

我的拳头一下子攥成了真空。

老妈的脸被灯柱强烈地包围,她就这样独独地站在群体之外,原本就已经稍嫌勉强的舞蹈动作彻底没有了,垂手,摊着肩膀,站成一个走在路上,站在厨房的寻常姆妈的姿势。一个原本再寻常无味的集体舞,忽然多了个预计外的老朽来妨碍。她唐突得毫无技术,压根没有能够弥补回来的缝隙。

舞台上的时间须臾间被放得很长很长。一秒当成几十秒在度过。可我却惊讶地发现老妈没有犯错后惯见的慌乱或局促,她看着台下的眼睛是寻常的眼睛,她脸上皱起的一星点儿笑容也并非为了尴尬而进行的掩护。她有了一点点近乎儿童般的空白,眨了眨眼睛看向我的位置。

我努力搜索着脑海中和愉快有关的话题,最后实在无奈,只能胡编一段我和辛德勒的短信记录。说他那儿的时差我和差了十一个小时,说他坐飞机的时候差点弄丢了行李,说他问候你们好,说他要带当地的什么巧克力来给你们做礼物。

“不用的,怎么好意思呢。”老爸在出租车的副驾驶上回过头来,可他看着老妈的方向说。

“随便呗,也没必要想得太隆重。”我一把拉起老妈的手,“还不是你自己说喜欢吃巧克力,让人家听进去了。”

“……我说了啊?”

“说了的呀。”

“诶我的脑子……”她捶了捶胸,“真的越来越不灵光了。”

“算啦别想啦,你忘了吗,我读书时去表演合唱,话筒全程都是拿反的,一口气就快红到隔壁省了,我还不是挺过来了。”

“坍台死了。要命啊。”她的两脚在车垫上胡乱地搓着,“我怎么搞的啊。恨死了啊。”

“都说了别想啦。要我说点别人不开心的事让你开心开心吗。我一个同事之前参加公司的运动会时裤子被拉了下来哦。还有之前看到网上说的,还是学校的校长呢,喝醉了以后掉进了护城河。还有啊,以为自己收到诈骗短信,就是那种‘你把钱打到9558××××账号就行’,火一大,发信息过去骂对方说,‘你的丧葬费我不是已经给了吗,还不够吗,你还要死几次啊’,结果立刻电话就打来了,一接是刚刚换了手机号码的老板——是不是很惨很好笑啊!”我演得很投入,捂着肚子做捧腹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