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4页)
徐新月此时也有点后悔了,他这人反复无常的,刚才还气势汹汹,现在被班主一说,也犹豫了,平时他本就管不上这种技术方面的事儿,“呃,这个嘛……”
纪霜雨眼看不妙,立刻道:“我看咱们班社也并无演员同文人有深交,尤其是那种能够编写剧作的,我本人其实编导都行,剧情我都想好怎么改了!”
现在哪有职业编剧,倒是文人捧角,有量身定做剧本的。
但含熹班之前也不是特别火爆,应笑侬更是过气了,而且时下捧角都爱捧旦角、坤伶,他们确实没啥改编创作能力,演的本子是自古流传下来的。
纪霜雨这么一说,他们倒是对视着,犹豫起来了。
然而,剧情可以改,这排戏嘛……
编导非要捆绑么?
应笑侬挺欣赏纪霜雨,甚至此番可以说凭借他的力气,才翻红。也是目前戏园的最大的角儿,其他人都先看着应笑侬,要等他先开口。
应笑侬沉面凝眉看着纪霜雨:“人,不能这样,各人有自己的本分,长得好,就该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众人:“……”
纪霜雨:“谢谢……?”
应笑侬委婉地表示:“其实,我是支持你整理剧情的,多少班社名伶都改戏,不然跟不上时代。不过导戏嘛,你且去导其他人的戏吧。我这里你就放心,你的要求咱台上一定做到,我的表演,你那里放心。”
——开什么玩笑,说出去他指导,脸往哪儿搁。要是同行名师名角也就罢了,还是这么个毛头小子,大外行。
谁不知道,纪霜雨此前和他们这行的关系,就是他来跑龙套,演魂子,口都不张呢。
他这么一婉转,其他演员更不敢直接拒绝了,毕竟纪霜雨的布景师地位还很稳,只能委屈地道:“您就放过我们吧,真不用您讲戏!”
倒好像是被欺负了,真叫人哭笑不得。
纪霜雨大声道:“我偏要勉强!!”
众人:“……”
怎么会有这么倔强的人呢??他们都快把强扭的瓜不甜写在脸上了。
纪霜雨对其中一位扮演配角的旦角说道:“刚才我听您吊嗓子,唱了一句‘金桂闻蝉,覆酿益感,不堪秋气系此身’,您可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这旦角一脸茫然,“……不知道啊。”
她都不识字,又怎么知道其中的意思。
这会儿只有在大科班,那些有前途的演员,才有机会上文化课,好理解戏词,还会练习书法。
但她又不是知名科班出来的,就算上了文化课的演员,也不一定掌握了多少典故呀。唯有那些顶尖的名伶,才具有较高的文化素质,又或者说,反过来,具备文化素质,才更有机会最后成为一流演员。
纪霜雨身形一寸寸高大起来,昂然道:“因为这字错了,应该是覆醢,而不是覆酿。醢是肉酱的意思,覆醢就是把肉酱都丢了。这是字面的意思,实际上是表达悲痛到不吃东西。所以这整句词,是十分悲切的,在唱的时候,岂不是更该用悲声,行腔更曲折,最好哭出来几句,句末用立音。”
说到最后,他已是俯视众生,看着众人的眼神额外有气场。
大家仰视着他,也有种不敢直视这光辉的感觉,抬手遮住了眼。
“啊!”却是应笑侬失声叫出来了。
片刻后应笑侬才发觉自己失态了,咳嗽一声,揉了揉眼道:“没想到你竟是懂戏的。”
“自然,否则我怎么敢说做导演?”纪霜雨从凳子上跳了下来,众人这才得以收回目光,妈呀他上头那灯真是照瞎人眼了……
好家伙,发着言就给自己安排上光效啦。
戏本,都是不识字的艺人口口相传下来,这次讹传了“醢”字。类似情况很多戏里都有,虽有些难堪,但应笑侬惊奇的不是这个。
区区几句话,就把一些领悟力不够、文化水平也不够的演员一辈子可能也没法钻透的事,说了个明白。要是那个旦角按照纪霜雨说的演,绝对能得满堂彩。
真办到了,用行话就叫“俏头”了,通常名角才有的本事。指他们在表演上独特的处理,可能只是一个细节,却能收到极佳的效果,使整个表演升华。
而且这些话,也透露出纪霜雨对唱腔也是有了解的,绝非外行!
——纪霜雨虽然不是戏曲大家,但谁让他家里有梨园行长辈,他接触过,了解过,也受到影响,而且了他解到的都是几十年后提炼精华的戏曲。
很多错误的台词,都被纠正了,最适合的表演方式也被摸索出来了,有些这时候被藏私的技巧,日后也都发扬了。
再加上他作为一个导演的基本素质,要是这点东西还整不明白,能厚着脸皮来导戏吗?
纪霜雨看着应笑侬:“应老板,现在你看,咱们能排排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