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妈妈(第2/6页)
“那你不会觉得我没有出息吗?”
“这些都是假的。”妈妈没有表情,“我原来觉得,只要我们全家人都能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可是现在才知道,连这个也是假的。”
“总得有什么是真的吧。”我不安地看了看她。
“我这些天,也总在想这件事儿。”她的眼睛看着窗外,“可能大事情都是假的,比如生,老,病,死。只有小事情才是真的。”
“小事情,就像我拿粉笔做雪糕么?”
妈妈笃定地点点头。
“可是我觉得,也不是所有的大事情都是假的。”我盯着自己的膝盖,“好多人就是想急着证明大事情不是假的,就是太当真,才会做蠢事的。”说完这句话,我也不敢抬起头看她。
“郑南音,”妈妈像是准备叹气那样,叫我的全名,“蠢事就是蠢事,不仅蠢,还伤天害理呢。”
“要是你爱一个人,他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就不爱他了么?”我静静地听着她缓慢的呼吸声汇入了空气里面。
不知道等了多久,我听到她清晰地说:“是。当然。伤天害理的人就不配被爱。”
我的心脏跳得那么重,但是我却看着妈妈的眼睛微笑了:“妈,你想不想喝水?我去给你沏杯新的茶,好不好?”
她说:“好。谢谢南音。”
我恨这个时时刻刻,万事万物都要讲条件的世界。
十二月,臻臻似乎好起来了。虽然她还是不讲话的,可是我能明显感觉到,她的眼睛里有了些算得上是“神情”的东西。有的时候,她说话,她会抬起眼睛来静静地看看我。她依然需要每天准时到陈医生的病房里来,不过,现在会带来她的娃娃,有时候还带着一个魔方——听说这是好现象,表示她的注意力已经在转移了。是陈迎南这么说的。
每天上午我都会去那里待两个小时,曾经我会试着把她带到花园里,在阳光下面进行我们的故事。现在天冷了,索性就不去户外。我也真的渐渐习惯了那个像道具一样沉睡的陈医生。我会在八点左右过去,那时候护士对他的第一轮检视已经完成,大约两个小时以后我就会离开,往往十点左右的时候,就又要有人进来看他了。臻臻沉默不语,倍守着我会到来这个秘密。
所以每天从医院走出来,都会觉得还有很长的一天像个性情温和的债主一样,在医院的大门外等候我。我得变成一个脸皮越来越厚的人,才能应付它们。
虽然现在只有律师才可以见到哥哥,但是我们已经可以写信给他了。我每隔两三天就会写一封,但是我不会去告诉哥哥家里发生了什么,我身上发生了什么,那些都没什么值得说的。我只是告诉哥哥臻臻现在在慢慢好转,我在给她讲故事。我们的《外星小孩和小熊和小仙女》一直都在进行着,那片红色荒原上没有四季。
我告诉哥哥我为什么要编这个故事给臻臻。最初,我原本想去书店里买小孩子看的图画书,可是不知道该买哪本。于是这个故事就开了头,既然开了头我就想把它讲完,只有这样我才会觉得我在做一件有希望的事情,我说这样我就可以活下去了。但是我想了想,又把那句“我就可以活下去”用涂改液涂掉了,我怕哥哥看了会难过。
我在凝结了的涂改液上面,费力地打算告诉哥哥另外一件事,我刚刚去买了一件新的冬天穿的厚外套,是橙色的。很好看。不过我没说,试衣服的时候我对着镜子问自己:我现在还可以理直气壮地觉得自己漂亮吗?其实理论上讲没有什么不可以,但是我似乎做不到了。
有一天我没有听见闹钟的声音,所以到达医院的时候已经快要十一点。天气阴沉,我看见那个叫陈迦南的人带着臻臻在花园里坐着。准确地说,是他一个人坐着。臻臻穿着一身滑雪衣,蹲在地上弹弹珠。露在外面的小手被冻得红红的,可是她好像不在乎。
“你居然能坚持这么久。”他看着我笑。
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因为我隐约觉得下边不会有什么好话。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接着说:“差不多就行了,别演上瘾了。”
“关你什么事。”说完我就后悔了,但是总是这样,我总是忘记他是“被害人家属”,总是没办法在跟他说话的时候流露那种自知底气不足的歉疚。
“你真的以为你这么做,她就能变好么?连医生都不知道现在要怎么治疗她。”他又是习惯性地挑起了眉毛,“她才五岁,你是觉得她真的能看懂你演的戏?她不可能因为突然受了刺激,心智也跟着长那么快的。你电视剧看得太多了。”
“我想跟她道歉,我知道这是没用的,可是我说了,我想为她做点什么,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事情了,你就算瞧不上也没必要这么说吧?”我知道我的声音不知不觉抬高了,我也知道我的反驳是多么可笑和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