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罪人(第5/6页)

“但如果你是在别的情况下遇到我,”约瑟夫追问,“你会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我回答,“我想不出什么别的情况。”

这是一间夜晚的房间,一个除了我之外空无一人的夜晚。我注视着天花板,屋外有一辆汽车经过,车灯灯光在天花板上缓缓地从一边扫到另一边。我的公寓在一楼:我不喜欢待在高处。在这之前,我都住独栋的房子。

最近我一直在做一个关于约瑟夫的梦。约瑟夫对梦从来都没有多少兴趣。一开始的时候,我常常为了他把梦攒着,然后把自己觉得有意思的那些讲给他听,可他总是不肯说出它们有什么含义。相反,他会要我告诉他梦的意义。据约瑟夫所说,醒着要比酣眠更加重要。他希望我喜欢前者多一些。

尽管如此,我的梦境之中还是有了约瑟夫的身影。这是他第一次亮相。我想,他会很高兴自己能够出现,在经历过所有那些其他的梦境之后——都是关于准备宴会,盘子永远少一只——终于粉墨登场。但那时我却记起,他已经不在了,已经不能再听我诉说。这就是了,最后终于显形了,我的丧亲之痛:约瑟夫不在了,再也无法听我诉说。我的生命中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只是为了让我对他诉说。

我在一座机场候机楼里。飞机晚点了,所有飞机都晚点了,可能是罢工了,人们摩肩接踵,彷徨踯躅。有些人心烦意乱,小孩子哇哇大哭,有几个女人也在啜泣,她们和同行的人走散了,她们在人潮之中推挤穿梭,一边唤着名字,然而在别处,一群群男男女女却笑声朗朗,纵情高歌,他们颇有先见之明地带了几箱啤酒来机场,正在轮流传着酒瓶。我想试着去了解一下情况,可是售票柜台上一个人也没有。接着,我意识到自己忘记带护照了。我决定坐出租车回家去拿,等我赶回来的时候,说不定一切就都已经解决了。

我朝出口的大门挤去,但越过人流的最前沿,有个人正在对我挥手。是约瑟夫。与他相见我一点也不意外,不过他身上穿着的冬装外套让我觉得奇怪,因为现在还是夏天。他还缠了一条黄色的围巾在脖子上,又加了一顶帽子。我以前从来没有见他穿过这些衣服。这是自然的,我心想,他已经是冷冰冰的了。可是现在,他穿过了人群,他在我身边了。他戴着一副厚实的皮手套,他脱下右手的那一只,和我握手。他的手是鲜艳的蓝色,一种均匀的、蛋彩画的蓝色,一种图画书上的蓝色。我迟疑了一下,然后握住那只手,但他却没有松开,他抓着我的手,充满信赖;像个孩子一样,对着我绽开笑容,仿佛我们已经许久未曾相见。

“我真高兴你拿到了请帖,”他说。

此刻他领着我向门口走去。现在人没有那么多了。一旁有个卖橙汁的摊位。约瑟夫的三个太太站在柜台后面,都打扮得一模一样,白色的帽子和镶满花边的围裙,活像四十年代的女招待。我们穿过大门;里面,人们各自坐在一张张小小的圆桌旁边,虽然面前的桌上空空如也,他们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我在其中一张桌旁坐下,约瑟夫坐到我对面。他没有脱掉大衣,也不摘帽子,不过他的双手都放在桌面上,没戴手套,它们又是那种正常的颜色了。有个男人站在我们身后,试图让我们注意到他。他递过一张小小的白色卡片,上面画满了各种符号,手掌和手指组成的符号。是个聋哑人,我断定,果不其然,我定睛一瞧,他的嘴巴被人缝了起来。眼下他正拽着约瑟夫的手臂,他又拿出另外一件东西,是一朵硕大的黄色鲜花。约瑟夫没有看见他。

“你看,”我对约瑟夫说,可是那个男人已经走了,转而来了一个女招待。我讨厌她跑来打搅我们,我有那么多的话要告诉约瑟夫,时间又那么紧迫,飞机一会儿就要起飞了,我已经听见在另外一间房间里,广播通知的那种嗞啦嗞啦的杂音,但那个女人插到我们之间,大献殷勤,满脸堆笑。那是约瑟夫的第一任太太;在她身后,站着另外两位太太。她把一个大盘子放到我们面前的桌上。

“这样就齐了是吗?”她问道,然后退了出去。

盘子里装满了曲奇饼干,小孩子开派对时吃的那种曲奇饼干,白色的,切成了月亮和星星的形状,有银色的糖球和彩色的糖霜装饰。看上去非常甜腻。

“我的罪孽,”约瑟夫说。他的声音听起来伤感惆怅,可我抬眼一瞥,他却正对着我笑意盈盈。他这是在开玩笑吗?

我又低头望着那只盘子。霎时间惊恐不已:这不是我点的东西,要我吃完这些实在是太多了,我说不定会恶心的。也许我能把它退回去;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