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5/7页)
“规矩?”
“你要在宵禁之前回家。始终如此,不得例外。你还得给我留出隐私,我无法忍受有人在我旁边逗留。你每天早上都要到商店里去,看看我们的定量配给卡能够领到些什么。你还得找一份工作。”他停顿了一下,眯着眼睛看着她,“如果你像你姐姐那样给自己惹了麻烦,我就会把你赶出去。就这样。”
“我没有——”
“我不在乎。工作,伊莎贝尔。找份工作。”
她转身走开时,他还在喋喋不休。她回到自己曾经的卧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她成功了!仅此一次,她可以为所欲为。谁在乎他是个吝啬而又喜欢妄下结论的人呢?她还在这里,在她的卧室里,在巴黎。她要留下来。
卧室比她记忆中的小了不少。墙壁被粉刷成了活泼的白色,屋里摆放着两张带天篷的单人床,木地板上铺着一张褪色的旧地毯,还有一把曾经经历过好日子的路易十五扶手椅。窗户——已经被拉上了遮光布——可以俯瞰公寓楼的内庭。作为一个女孩,她总是知道自己的邻居何时会出来倒垃圾,因为她能够听到他们叮叮当当地提着垃圾走出来、猛地合上垃圾桶桶盖的声音。她把自己的小行李箱丢到床上,开始从里面取东西。
她带着它们逃出巴黎,又带着它们返回这里——那些衣服已经因为时常穿着而变得破旧不堪,几乎不值得和她从妈妈那里继承下来的衣服一起挂在大型衣柜里——妈妈留给她的都是些美丽的复古少女服饰,包括喇叭裙、丝质流苏晚礼服、按照她的身材裁剪出来的羊毛套装以及绉绸的连衣裙。与之相配的还有一大堆的帽子、适合在舞厅的地板上舞蹈或靠在合适的男孩怀里穿过罗丹花园时所穿的鞋子。这些服饰都属于一个已经消失的世界,而巴黎也不再存在“合适”的男孩。实际上,这里一个男孩都没有,他们全都被抓进了德国人的集中营里,或是躲藏在了某个地方。
把衣服挂回大型衣柜的衣架上之后,她关上了桃花心木的柜门,把衣柜推到旁边一点的位置,露出了后面的一道秘密的房门。
那里就是她的堡垒。
她弯下腰,按了一下镶嵌在白色镶框式墙壁里的房门右上角的开关。门嘎吱一声自动打开了,露出了一间六英尺见方的储藏室。这里的空间倾斜得很厉害,就连当年只有十岁的她也只能弯腰驼背地站在里面。她的洋娃娃果真还在这里,有些倒在地上,有些则昂首站着。
伊莎贝尔关上了这扇铭记在她心里的大门,把柜子挪回原来的位置。她飞快地脱掉衣服,匆匆穿上一件能让她想起妈妈的粉色丝绸便袍。便袍上隐约还散发着玫瑰水的清香——也许是她自己假想出来的。走出房间去刷牙时,她在父亲关着的房门外停下了脚步。
她能够听到他在写些什么,那是他的钢笔在粗糙的纸张上摩擦的声音。他会不时地咒骂两句,然后又归于平静(毫无疑问,那个时候他肯定是在喝酒)。紧接着传来了酒瓶——或是拳头——重重地砸在桌面上的声音。
伊莎贝尔为上床睡觉做好了准备,在头发上绑好了卷发夹,洗干净脸,还刷了牙。在返回卧室的路上,她听到父亲又开始咒骂了——这一次的声音更加响亮,可能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于是她迅速躲进了自己的房间,砰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我无法忍受有人在我旁边逗留。”
这句话真正的意思显然是在说自己无法与她共处一室。
有趣的是,去年结束女子精修学校的学习之后,她在被驱逐到乡下之前与他同住的那几个星期里竟然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准确地说,那时的他们从未坐在一起好好地吃过一顿饭,或是进行过一段意味深长、足以让人刻骨铭心的对话。他们曾在书店里肩并肩地工作过。难道她是如此可悲地感激他的出现,以至于忽略了他的沉默?
好吧,她现在注意到了。
他用力地捶着她的房门,吓得她小声叫了一嗓子。
“我要出门上班去了。”她的父亲隔着门说道,“定量配给卡在桌子上,我给你留了一百法郎,尽量多领点东西回来。”
她听到他的脚步声在木头门厅里回响了起来,步伐沉重得足以撼动墙壁。紧接着,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再见。”伊莎贝尔嘟囔着,内心却被他的语气刺痛了。
就在这时,她想起来了。
就是今天。
她掀起被单,跳下床铺,来不及开灯便穿上了衣服。她已经设计好了自己的装扮:一条浅褐色的连衣裙、一顶黑色的贝雷帽、一双白手套以及她最后的一双黑色无带露跟轻便女鞋。可悲的是,她没有长筒袜可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