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5/5页)

一个男人重重地撞到她的身上,害得她踉跄了一下,可他居然没有道歉。更多的人从他们的身边挤了过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询问一个正试图冲破人群、脸色通红、气喘吁吁的男人。

“德国人打进巴黎了。”他说,“我们必须离开。我参加过一战。我知道这……”

伊莎贝尔嘲笑他:“德国人打进巴黎了?不可能。”

他跑开了,飞快地从一边跑向另一边,来回闪躲着,两手在体侧一会儿握拳,一会儿又松开。

“我们必须回家去。”爸爸说着锁上了书店的大门。

“这不可能是真的。”她说。

“最糟糕的事情往往都是真的。”爸爸无情地答道,“跟紧我。”他补充了一句,随即走进了人群。

伊莎贝尔从未见过如此慌乱的场面。街道上到处都是人,四处充满了闪烁的灯光、汽车的引擎声和摔门的声响。人们彼此尖叫着,伸出手,试图在混乱的人群中保持联系。

伊莎贝尔紧紧地跟着爸爸。街道上闹哄哄的混乱场面让他们慢了下来。人群中很难寻找地铁通道的方向,于是他们只好一路走回去。当他们终于赶到家门口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站在公寓楼门前,她爸爸试了两次才打开大门,因为他的双手颤抖得很厉害。一进门,他们掠过东倒西歪的笼式电梯,快步沿着楼梯爬上了五层。

“别开灯。”打开门时,爸爸严厉地说了一句。

伊莎贝尔跟着他走进客厅,经过他的身旁来到窗前,拉起遮光帘,向外望去。

远处传来了单调沉闷的响声。随着声音越来越大,窗户也跟着颤抖了起来,听上去就像是玻璃杯里的冰块发出的碰撞声。

她听到一声高亢的哨音,紧接着就看到一组黑色的物体正像鸟儿一样飞翔在空中。

飞机。

“德国人。”她的爸爸轻声说道。

德国人。

德国人的飞机正飞越巴黎上空。哨声越来越尖利,变成了类似女人尖叫的声音,紧接着在某处——也许是在二区,她心想——一枚炸弹伴随着可怕的亮光爆炸了,点燃了某些东西。

防空警报响了。爸爸猛地拉下窗帘,带着她离开公寓,走下楼梯。邻居们也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抱着大衣、婴儿和宠物来到大堂,然后迈上了通往地窖的狭窄扭曲的石阶。黑暗中,他们紧紧地挤着坐在一起。空气中散发着霉菌、体臭和恐惧的味道——其中恐惧的味道是最强烈的。轰炸没完没了地持续着,声响时而尖锐刺耳,时而低沉单调。他们四周的地窖墙壁震颤着,灰尘从天花板上掉落下来。一个婴儿开始啼哭,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请让那个孩子闭嘴。”有人火冒三丈。

“我在努力,先生。他很害怕。”

“我们都很害怕。”

仿佛过去了一万年似的,周遭终于安静了下来。那种感觉似乎比深陷嘈杂还要糟糕。巴黎还剩下了些什么呢?

解除警报的声音响起时,伊莎贝尔感觉自己已经麻木了。

“伊莎贝尔?”

她想让爸爸伸手去够她,握住她的手、安抚她,即使只有片刻的工夫,可他却离开她转身走进了黑暗,迈上了扭曲的地窖台阶。回到公寓里,伊莎贝尔冲到床边透过窗帘寻找着埃菲尔铁塔的身影。它仍旧屹立在那里,脚下是一片浓黑的硝烟。

“别站在窗户边上。”他说。

她缓缓转过身来。屋子里唯一的光线来自他的手电——黑暗中一缕令人作呕的黄光。“巴黎是不会沦陷的。”她说。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皱着眉头。她不知道他是否想起了一战时身处战壕中的自己所目睹的一切。也许他的伤口伴随着坠落的炸弹和发出嘶嘶声的火苗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去睡觉吧,伊莎贝尔。”

“这个时候我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他叹了一口气:“你会明白的,很多事情都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