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1月28日(第3/3页)

当时我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要是我不把头发带走,她们一定会来毁了它。我一把抓起头发,折起来,是打算扔进大衣口袋,还是藏在胸前的纽扣后面,已经记不清了。但正当我手拿头发,笨手笨脚地与梯子保持着一段距离,脸颊依然紧紧靠在橱架上时,走廊尽头突然传来推门声与渐行渐近的说话声。克雷文小姐回来了,还带着里德利小姐!我惊恐万分,差点失足摔倒。那发束可能真是一条蛇,它似乎突然惊醒,向我亮出獠牙,我赶紧把它扔了回去,盖上盒盖,重重地踩到地上。看守的声音愈来愈近了,整个过程我都在慌张地让房间恢复原状。

她们进来时我的手扶在椅背上,因害怕与羞耻颤抖不已。脸颊上可能还有橱架的印痕,大衣上沾着灰尘。克雷文小姐递给我嗅盐,但里德利小姐眯缝着眼看我。她好像还朝梯子、橱架和盒子的方向看去。匆忙之中,我不知道有没有让它们回归原样。我没有回头看,仅仅朝她瞥了眼,就扭过头,颤抖得更剧烈了。里德利小姐不加掩饰的直视,让我真的成了一个需要克雷文小姐的嗅盐帮助的病人。我立刻想到,要是里德利小姐早来一步,她会看到怎样一幅景象。那幅画面,我现在都可以痛苦地、确定地看见——

我,一个老姑娘,苍白、朴素、淌着汗水、发狂似的,在监狱里一把摇摇晃晃的梯子上,胡乱摸索,只为了一个标致的姑娘的一束黄色断发……

我让克雷文小姐帮我扶着水杯,给我喝水。我知道,塞利娜正坐在她冰冷的牢房中,情绪低落,等着我去。但我不能。要是我现在去见她,我会恨自己。我说我今天不探访牢房了,里德利小姐表示赞同,亲自带我去门房。

今天晚上给母亲读书时,她问我脸上的痕迹是怎么回事?我照了镜子才发现脸颊上有一块瘀青,橱架把我擦伤了。再拿起书本,我的声音止不住颤抖,末了我把书放到一边,说要去洗澡。我让瓦伊格斯在火炉前打好水,我躺在里面,屈着腿,研究着自己的皮肤,把脸浸在清凉的水里。待我抬起头睁开眼时,发现瓦伊格斯拿着毛巾站在那儿,她的凝视似乎是晦暗无光的,她的脸和我的一样苍白,她和母亲一样,也跟我说:“您把脸颊弄伤了,小姐。”她说她会在伤口上抹一些醋。我坐着,任由她把毛巾敷在我的脸上,像孩子一样温顺。

她说,今天我不在家真可惜,因为普赖尔夫人——也就是嫁给我哥哥的海伦·普赖尔夫人——上门拜访,还带来了娃娃,没能见着我,很是遗憾。“她真是个漂亮的夫人,小姐您说是不是呀?”

听到这话,我一把推开她,说醋让我不舒服。我让她立刻把澡盆拿走,并转告母亲把药拿来,我立刻就要我的药。母亲来了,问:“你这是怎么了?”我说:“没什么,母亲。”但我的手抖得厉害,她不让我自己拿玻璃杯,帮我拿着,就像克雷文小姐那样。

她问我是不是在监狱里看到了什么不堪的东西,所以才心烦意乱?她说,如果监狱探访给我带来的是这样的情绪,我就不该再去了。

她走后,我绞着双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想,真傻、真傻……我拿起日记,翻看每一页。亚瑟说,女人记录的无非是她心灵的日记。我在前往米尔班克的路上,在记下监狱见闻的时候,都思考过这句话,希望能反驳他,证明他是错的。我原以为我可以把自己的生活注入一本书里,没有生命、没有爱,只是一个目录、一个列表。但现在,我看到这些字里行间里浸透了我的心。我看见我的心在这些扭曲的段落里,一页复一页,变得愈加坚决,最后它拼成一个名字——

塞利娜。

今晚我差点烧了这本日记,差点像上次一样。但我下不了手。我抬头看见桌上花瓶里的香橙花,正如她保证的,依旧洁白芬芳。我把花从瓶子里抽出,掷入壁炉。我听见它们在木炭上的嘶嘶声,看着它们扭曲,焦黑。我只留下一朵,把它压在这儿,现在我要合上日记了。我若再打开日记本,它的香气会警醒我。它的香气迅捷、锋利、危险重重,宛如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