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1月14日(第2/3页)
她说:“奥萝拉,我觉得,你好像有点妒忌你妹妹。”
我笑笑,说她说得没错。我确实妒忌她。我补充道:“不过,不是因为她有了丈夫,当然不是因为这个!只是因为……怎么说呢?她的生活有进展,就像你的幽灵一样。她没有留恋往事。而我,则在过去的旋涡里越陷越深。”
“这么说来,你有点像我,”她说,“你像我们这些困在米尔班克的人。”
我说,是的。但是,她们有刑期,刑期总有尽头……
我低下头,感觉到她看着我。她问,我能多谈谈我妹妹吗?我说,谈多了,她会觉得我特别自私。“噢!”她立刻说,“我绝不会那么想。”
“你会的。你知道吗,我妹妹启程度蜜月时,我都不愿多看她一眼,或道一句一路顺风。我妒忌的时候是那个样子的!噢,大概我的血管里,除了血,还有醋吧!”
我不说话了。她依然打量着我。最后,她轻轻地说,我不用为了在米尔班克道出内心的真实想法感到惭愧。在那里,只有墙上的石头能听见这些话——当然还有她自己。监狱要求她们像石头一样不出声,所以她们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她先前也说过相似的话,但是我从未像今天这样感觉到这话语中的力量。当我终于开口时,那些话仿佛是被一根绳子从胸中抽了出来。我说:“塞利娜,我妹妹走了,去了意大利。我以前和我爸爸以及……一个朋友,打算一起去意大利。”我从未在米尔班克提到过海伦。我只是说我们计划去佛罗伦萨,去罗马,爸爸打算在那里的文献馆和美术馆做研究,我和我朋友会过去协助他。我说,我变得非常痴迷意大利,意大利成了一种象征。“我们本打算在普利西拉结婚之前回来,这样我母亲也不会太孤单。现在普利西拉倒真的结婚了。她去了那里,对我先前的打算浑然不知。而我……”
我好几个月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而令我震惊和羞愧的是,我竟然鼻子发酸,泪水就要夺眶而出。我扭过头,看着泛着水泡的墙面。当我回过头,我发现她靠得更近了。她蹲在桌子一边,手肘倚着桌面,下巴靠着手腕。
她说我非常勇敢——海伦一周以前也这么说。一听这话,我差点破涕为笑。勇敢!我说。是勇敢!勇敢得忍受得了满腹牢骚的自己!我真的宁愿抛弃这个自己——但我不能,我试过,但不行,他们不许……
“你很勇敢,”她摇摇头,继续说,“把自己带到这里,带到米尔班克,带到我们这儿,我们都在等待着你……”
她离我很近,囚室很冷。我能感觉到她的温度,她的生机。没过一会儿,她就站起身,伸展四肢,尽管目光没有离开,她说:“你的妹妹,那个你那么妒忌的妹妹。你究竟妒忌她什么呢?她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吗?你觉得她的生活有进展,就因为这个?她做了其他人也能做到的?她不过做了普通人也会做的事,这很了不起吗?”
我想到普莉丝,她和斯蒂芬一样,长得像母亲,而我像爸爸。我想象二十年后,她斥责女儿的样子……
我说,人们并不关心女人聪不聪明啊。我说:“女人生来就要人云亦云,这是她们的职责。只有我这样的人才会搞破坏,才唾弃这个体制……”
她说,和别人保持一致,让我们得以“与人世建立联系”。我们本为脱离束缚而生,唯有做出改变,才能脱离桎梏。解脱女人和男人身份的束缚,是需要做的第一件事。
我不懂她的意思。她微笑着说:“当我们升天时,你觉得我们还会把人世的模样带走吗?只有困惑的新的幽灵才会环顾周遭,寻找肉身的形体。见到指引者,幽灵不知如何开口,他们问:‘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指引者都不是,又都是,幽灵也都不是,又都是。只有当他们明了这点,才做好了往更高处去的准备。”
我尝试着想象她描绘的世界,那个她所说的爸爸身处的世界。我想象他衣不蔽体、没有性别,想象我站在他身边——骇人的画面吓得我直冒冷汗。
不,我说,她说得毫无道理,不可能是真的。怎么能那样?那个世界只会一片混乱。
“那个世界是自由的。”
那是一个不分性别、没有爱的世界。
“那是个由爱组成的世界。你觉得世上只有你妹妹与你妹夫的那种爱吗?你觉得,世界一定是由蓄须的男士和着裙的女士组成的吗?我不是已经说了,有幽灵的地方,没有胡须和裙装吗?如果你妹夫死了,你妹妹怎么办,再嫁吗?她穿越灵域时,会飞向谁?她会飞向一个人,我们都会飞向一个人,我们会回到那片闪光的物质里,那是我们的灵魂,我们的灵魂被分成一模一样的两半。你的妹夫可能拥有另一半的灵魂,与你妹妹的完全契合,希望如此吧。但也有可能是她另一个丈夫拥有她那一半的灵魂,也可能两个人都没有她那一半的灵魂。可能是一个这世上她从未想过去看一眼的某个人,可能是因为某些错误的分界所限,她无法接触到的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