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1月2日
楼下动静太大,我回了自己的房间。普莉丝大婚将近,他们总能冒出些新点子,好像嫌订货和筹备还不够乱似的。昨天女裁缝来,前天厨子和发型师来。没一个人我受得了。我说,我的发式还是让埃利斯按平时的式样来做吧。我同意把裙子腰围改得再窄一些,但坚持只穿灰裙、黑外套。当然,这又让母亲光火了。她冲我大发脾气,吐出的话像针刺一样伤人。我若不在身边,她就冲埃利斯或瓦伊格斯发火,甚至拿普莉丝的鹦鹉格列佛撒气,害得鹦鹉发出刺耳的叫声,沮丧地拍打着可怜的被剪短的翅膀,她方才罢休。
普莉丝是一切的中心,她像是面对狂风暴雨却岿然不动的一叶扁舟。她下定决心,在画像完成以前,绝不让情绪影响自己的容貌。她说,科恩沃利斯先生画风写实,她怕他不会漏掉任何一丝新添的阴影或皱纹。
我宁愿与米尔班克的囚犯一起,也不愿与普利西拉在一块儿。我宁愿与埃伦·鲍尔说话,也不愿被母亲斥责。我宁愿去见塞利娜,也不愿到花园苑见海伦。海伦和他们一样,三句不离婚礼。但塞利娜她们同常规与习俗已很疏远,就是在月球表面,塞利娜也能冰冷而优雅地生活吧。
这是我前几天的想法,没想到今天下午到监狱时,监狱有些异样,塞利娜和其他女囚都心神不宁。“您今天来得不太巧,小姐,”门口的看守说,“一个囚犯发作了,牢房里不太平。”我瞪着她,想当然地以为她指的是有女囚越狱了。听了我这话,她笑了。她们所说的“发作”其实专指女囚间歇性发作的疯癫行为,她们会丧失理智,在囚室里大吵大闹、乱砸东西。我在塔楼遇见了费力爬楼梯的哈克斯比小姐,一旁跟着里德利小姐。哈克斯比小姐给我进行了详细的解释。
哈克斯比小姐说:“这事挺怪的,是女子监狱特有的情况。”她说,有人认为,发作是女囚天性的一部分。据她了解,在这里服刑期间,几乎每个女囚都会发作一次。“她们年轻力壮,铁了心要造反,和野蛮人没什么不同,尖叫啊,摔东西啊,我们都不能靠近她们,只能请男看守来。她们一吵,整个监狱都听得到。我得想尽办法平复其他囚犯的情绪。一个女囚发作了,就会有另一个跟着发作,一旦那种冲动、那种沉睡在体内的暴动被唤醒了,她就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了。”
她擦了擦脸上的汗说,这次发作的是四区的小偷菲比·雅各布。她和里德利小姐要去检查囚室的损毁程度。
她问:“您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看看那间受损的囚室?”
我记得牢房四区。那里牢门紧锁,囚犯脸色阴沉,空气里散发着恶臭和椰壳味,走廊是整个监狱最阴森的。而现在,那里看上去更加阴郁,空气也更加凝滞。我们在走廊尽头遇到了普雷蒂太太,她正放下袖管,擦去嘴唇上的汗珠,像是刚从摔跤比赛中归来。她见到我,赞许地点点头,“您来查看残局吗?哈哈,这真是不常见的呢。”她示意我们向前走,我们跟着她,来到一间没上锁的囚室外,“女士们,当心裙子,”哈克斯比小姐与我快到门口时,她说,“那疯女人把污物桶打翻了……”
今天晚上,我试着给海伦和斯蒂芬描述雅各布囚室的混乱景象,他们边听边摇头,但看得出来并不上心。海伦问:“要是囚室已经非常阴森可怖了,那些女人怎么能使囚室更加可怖呢?”他们想象不出我今天看到的情形。那里就像地狱的某间小房间——甚至更可怕,像是造在一个发了癫痫的疯子脑子里的房间。
“真能干啊,”哈克斯比小姐轻声说,我和她环顾囚室周围,“您瞧,窗户,铁栅栏都给扳了下来,玻璃都碎了。煤气管断了,我们塞了块布,您看到了吗?免得煤气外泄。她不是撕了一下毯子,而是把整条毯子撕成片状了。她们是拿牙咬的。以前,我们还找到过牙齿,是她们发狂时掉的……”
她看上去像个房产中介人,但手擎一张暴行清单,把一个个可怕的细节指给我看,一项项勾去。硬木床被砸成碎片,木门被靴子踢打得凹下去一块,监狱规定被扯了下来,踩在地上。最糟糕的是《圣经》,我说到这里时海伦的脸唰地白了,《圣经》被压在翻倒的污物桶下,烂成恶心的糊状。哈克斯比小姐继续检查,念念有词,当我以平时的声调提问时,她举起手指靠在嘴巴前,“我们不可以说得太响。”她担心其他女囚听到她的话,依葫芦画瓢。
最后她同普雷蒂太太商量起囚室清洁的事,她掏出表问:“雅各布在黑牢里待了多久了,里德利小姐?”看守答,快一小时了。
“我们最好去看一下她,”她犹豫了下,回头问我,我愿意去看吗?我愿意和她们一起去黑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