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9月24日(第7/9页)

这里的许多囚犯就是哈克斯比小姐评价颇高的“长刑犯”。杰尔夫太太同样对她们赞誉有加,说她们是整个监狱里最安静的。她说,她们大多会在刑满之前,从这儿转移到富勒姆9监狱去,那儿的日常作息要轻松一些。“她们就像绵羊一样温顺,您说呢,里德利小姐?”

里德利小姐同意,说她们确实不像三区与四区的某些渣滓那样难以管束。

“可不是。我们这儿有一个,杀了待她蛮横的丈夫,但这人的出身真是非常好。”看守朝一间囚室示意了一下,里面一个脸颊狭长的囚犯正耐心地理顺一个纠结的线团,“我们这儿有淑女呢,”她继续说,“就是像您这样的淑女,普赖尔小姐。”

我微笑着听她说,继续往前走。这时,从前面一间牢房的门口传来细微的呼喊:“里德利小姐?噢,是里德利小姐吗?”只见一个女人坐在牢房门口,脸贴着栅栏,“噢,里德利小姐,您有没有在哈克斯比小姐跟前,替我说说话?”

我们朝她走去,里德利小姐在门口停下,拿钥匙串撞了下栅栏,铁门铿铿作响,囚犯往后退了一步。“你能否保持安静?”看守说,“你不知道我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做,哈克斯比小姐还有别的事务要处理吗?我哪有空把你的话传给她听?”

“只是,”那女人语速很快,但结结巴巴,“只是您说您会帮我说的。今早哈克斯比小姐来,她一半的时间都在贾维斯那里,没来见我。我哥哥已经把证据交给法院了,只要哈克斯比小姐一句话……”

里德利小姐又拿钥匙串敲了下门,囚犯又向后退了一步。杰尔夫太太悄悄告诉我:“这个女人会对任何一个路过她牢房的人纠缠不休。她希望能减刑早点出狱,可怜的人儿。但我觉得,她在这儿还得待上好多年呢。赛克斯,能不能放里德利小姐走?普赖尔小姐,我们得继续朝前走,否则她会缠上你的。赛克斯,你可以听话,做自己的事情了吗?”

赛克斯依然不肯罢休,里德利小姐站在一旁斥责她,杰尔夫太太摇着头,袖手旁观。我往远处走去。女人微弱的哀求声、看守的责骂声,因为监狱的回声被放大了,变得尖厉而怪异,每个我经过的囚犯都伸长了脖子希望听听清楚,尽管看到我经过她们门前,又会垂下目光,回到座位上继续做女红。她们的眼睛都特别无神,脸色苍白,脖子、手腕、手指十分纤细。我想起希利托先生说的,每个囚犯的心脏都是孱弱而易受影响的,需要一个优质的模具来铸造它。想到这里,我再次意识到自己心脏的跳动。我想象着,要是我的心脏被挖出来,而这些女人中的一个,把她粗糙的器官放进我光滑的胸腔,会是怎样的感受……

我摸了摸脖颈,在突突跳动的胸前,摸了下我的挂坠盒,渐渐放慢脚步。我一直走到牢房区一个角落的拱门处,穿过拱门又往前走了几步,在一个看不见看守,又不到下一段走廊的位置停下了。我背靠粉刷过的墙面,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发生了件古怪的事。

我站在下一排囚室第一间的门口,肩旁就是这间囚室的检查口或所谓的“牢眼”,上方钉着一块搪瓷板,记录着这个囚犯的罪名。要不是这块板,我还以为里面空无一人。这个房间似乎散发着一种奇特的静滞的气息——一种似乎比米尔班克所有的躁动都要深邃的寂静。正当我思忖着这气息时,寂静被打破了。一声叹息打破了这种寂静,一声简单的叹息——对我来说,那是一声完美的叹息,像是故事里的叹息,如此熨帖我当时的心境,奇怪地直击我心。我忘了里德利小姐和杰尔夫太太,她们随时都可能过来继续领路。我把那个不够警惕的看守与削尖的木勺的故事抛在了脑后,挪开铁片,把眼睛凑了过去。我看到一个女孩坐里面,她的姿态是如此安静,我屏住呼吸,害怕会惊扰到她。

她坐在一把木椅上,头后仰着,双目紧闭。女红放在腿上,双手松弛地扣在一起,窗口的黄色玻璃充溢着明亮的阳光,她面朝阳光,希望汲取一些热量。土黄色裙子的袖口歪歪扭扭地缝着一颗毛毡布做成的星,这是监狱等级的徽章,阳光一照,分外引人注目。她的帽檐露出几缕头发,十分秀美,她的眉毛、嘴唇与睫毛轻轻地缀在苍白的脸上。我确信,她与克里韦利10画的圣人或天使有几分神似。

我大约打量了她一分钟光景。她自始至终闭着双眼,头颅静止不动。她的姿态里似乎带着一些虔诚的东西,一种静默……最后我终于意识到,她在祈祷!我突然感到一阵羞耻,正当我准备移开目光之时,她动了动,张开手掌,抬到面前。在她因劳作而变得粗糙的粉红色掌心里,一抹色彩掠过我的眼前。在她的指间,有一朵花——一朵紫罗兰,根茎已经有些耷拉。只见她把紫罗兰放到唇边,在上面轻呼了一口气,紫色的花瓣发出一阵颤动,似乎舒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