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第2/10页)
“我在牡蛎餐馆工作。”我说。
“牡蛎餐馆!”她似乎觉得很有趣。她仍在擦脸,不过开始哼歌了,然后低声唱起来。
我朝主教门大街走过去的时候,偶遇了一个卖牡蛎的女孩……
然后她擦掉了口红和黑色的眼影。
我偷看她的篮子,看看里面是不是有牡蛎……
她继续唱着,一只眼睛大大睁开,靠近镜子,想擦掉一个顽固的黑点——她的嘴大张着,仿佛和大睁的眼皮同步,她的呼吸在镜面上留下一层雾气。有那么一会儿,她好像忘记了我的存在。我观察着她面部的皮肤和她的脖子。它们从脂粉和油彩的面具中浮现出来——就是她内衣花边的颜色,但是她的鼻子和脸颊颜色更深——最后,我看到了她嘴唇的边缘有雀斑,和头发一样是棕色的。我没想到她会有雀斑。我发现这雀斑很美妙,不可思议地动人。
她把雾气从玻璃上擦掉,然后朝我眨了眨眼,问了更多关于我的问题。在某种意义上,对着镜子里的她比与她面对面交谈更容易些,我终于可以和她自如交流。最初,她像个演员一样和我说话——听起来很舒服,很俏皮,当我脸红或者说了什么蠢话的时候她便哈哈大笑。然而,慢慢地——她的声音也剥去了一层层的油彩,就像她的脸一样——她的语调更温和了,不再那么有压迫感。最后,她打了个哈欠,用手指关节揉了揉眼睛——她的声音最终变得像个女孩:悦耳、有力而清晰,但只是一个肯特女孩的声音,就像我的声音一样。
就像雀斑一样,这让她变得——并没有像我害怕的那样毫不起眼,而是好极了,非常真实。听到这个声音,我终于明白了自己在过去七天中的狂热。这多么意料之外,又多么情理之中:我爱上你了。
她的脸很快就变得光洁,她的烟也抽完了。然后她站起来,用手指捋了捋头发。“我该换衣服了。”她几乎有点害羞地说。我明白了她的暗示,说我该走了,然后她走了几步,送我到门口。
“谢谢你,阿斯特利小姐,”她说——她已经从托尼那里知道了我的名字——“谢谢你来看我。”她向我伸出了手,我也抬起手回应——然后想起我戴着手套——那个系着紫色蝴蝶结的手套——于是立刻抽回来,举起另一只没戴手套的手。她立刻又变成了那个镁光灯下殷勤的男孩。她挺直了后背,向我微微鞠躬,把我的手举到她的唇边。
我高兴得脸红了——直到我看到她的鼻子抽动了一下,才一下子明白过来她闻到了什么:大海的腥臭,酒、牡蛎肉、蟹肉、海螺,这些浸染在我和我家人手上多年的味道,我们已经察觉不到了,而现在我把它们伸到了巴特勒小姐的鼻子下面!我简直羞愧得想死。
我立刻把手拽了回来,但是她很快捉住了我的手,仍旧亲了一下,然后对着我的指关节哈哈大笑。我无法描述她眼中的神情。“你闻起来,”她慢慢地,边想边说,“就像……”
“像一条鲱鱼!”我痛苦地说。我的脸颊又热又红,眼里几乎有泪。我想她看到了我的窘态并心有歉意。
“一点也不像鲱鱼,”她温柔地说,“但是可能,大概,像一条美人鱼……”她正式地亲吻了我的手指,这次我没有躲开,最后我不再脸红,笑了起来。
我戴上了手套,隔着一层布,我的手指似乎在隐隐作痛。“你还会来看我吗,美人鱼小姐?”她问我,语调轻松,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似乎是认真的。我说,哦,对,我非常想再来。她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然后又向我微微鞠躬,我们互道晚安,最后她关上门,不见了。
我直愣愣地站在那里,面对着小小的数字“7”,和那张手写的卡片:姬蒂·巴特勒小姐。我发现自己无法挪步——简直无法动弹,仿佛我真的成了一条没有脚,只有尾巴的美人鱼。我眨了眨眼。我出汗了,汗味和她的烟味混在一起,让我睫毛上的蓖麻油流进了眼睛,引起一阵刺痛。我用手揉了揉——这只她吻过的手,然后把手指放在我的鼻子下面,透过手套闻了闻刚才她闻到的气味,然后脸又红了。
更衣室里非常安静。然后终于传来了她低沉的声音。她又唱起了那首关于牡蛎女孩和篮子的歌。但她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我意识到她唱歌的时候是在蹲着解鞋带,然后又站起来甩掉了束胸,或许还踢掉了裤子……
这一连串动作,她的身体和我刺痛的双眼之间,只隔了一道薄薄的门!
正是这个想法让我终于觉得该走了,然后我离开了她。
在和姬蒂·巴特勒小姐说过话、看过她的微笑、被她亲吻了手指以后,再看她的表演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立刻就感觉到多多少少比以往更刺激了。她可爱的声音,她优雅的举止,她潇洒的步伐——我好像与之共享了某种秘密,每次听到观众的欢呼或者叫她返场,都感觉到十分满足。她不再朝我抛玫瑰,她的玫瑰和以往一样给了前排最漂亮的女孩。但是我知道她看到了包厢里的我,因为我感觉到她唱歌的时候有时在看我,并且当她离开舞台之前向四面的观众行礼时,她总会特地向我挥一挥帽,点一点头,眨一眨眼,或者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