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1(第8/11页)

我还放进了另一样东西,她不知道:从布莱尔的针线盒里带出来的,她曾经用来为我磨牙的,那只银顶针。

马车来得比我预想的早。“谢天谢地,”理查德说道,拿着他的帽子。这歪歪斜斜的房子太矮,他太高。我们走出室外,他终于舒展身体。而我,在室内待了太久,外面的天地太辽阔,我一时竟接受不来。我挽着苏的胳膊走出来,在马车门口,当我需要放开她的手——放开就是永远!——我犹豫了。

“好啦,好啦,”理查德说,把我的手从她手臂上拉开,“别多愁善感了。”

然后我们启程了。我感受到的,不只是马的跑动和车轮的滚动,我感到这是我第一次旅程的翻转,那一次,我与斯泰尔斯太太从疯人院来到布莱尔。当马车行驶变慢,我把脸贴在车窗上,几乎盼望能看见那些妈妈们,当年的我,被人从她们怀里拉走,我仍记得她们。但是,当年那家更大一些,这座疯人院比较小巧,也明亮一些。这里只有女疯子病房。那座疯人院建在光秃秃的地上,而这座疯人院,门口还有花槽——高高的花,花瓣尖尖的仿佛是刺。

我仰倒在座位上。理查德看见了我的眼。

“不要害怕。”他说。

然后,他们把她拉走了。他把她送进他们手里,然后挡在我前面站在车门口,望着外面。

“等等,”我听到她说,“你这是干吗啊?”然后她喊,“绅士!绅士!”一个奇怪的正式称呼。

医生们以安抚的语调对她说话,直到她开始大骂,他们也变得厉声起来。理查德退回车里。车厢地板倾斜,于是门洞变高了,我看见了她——两个男人捉住她的手臂,一个护士抱着她的腰。斗篷从她的肩上滑了下来,她的帽子也歪了,头发散乱,发卡也松了。她的脸上白一块红一块。她已经是失控的模样。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眼。我如石头一般呆坐在那里,直到理查德拉我的手臂,重重地捏我的手腕。

“说话呀,”他对我耳语道,“他妈的说话,”于是我机械地,清晰地说出:“啊,我可怜的小姐!”她褐色的眼睛圆睁,我看得见瞳孔上那道深色,“啊!啊!我的心都碎了!”

甚至在理查德用力关上车门,车夫催马离开后,她的叫声似乎还在车厢中回荡。我们没有说话。理查德的头靠着一个菱形窗,装了半透明的玻璃,我再次瞥见了她一眼,她还在挣扎着,试图举起手臂抓住什么,或指向谁。然后路面一沉,两边就是树木。我脱下结婚戒指,掷到地板上。我从包里翻出一双手套,戴上。理查德看着我发抖的双手。

“好吧——”他说。

“不要跟我说话,”我说,几乎一字一句啐到他脸上,“你敢开口,我就杀了你。”

他眨了眨眼,想挤出一个微笑,但他的嘴动得有些别扭,他胡须下的脸显得苍白。他抱胸而坐,不时地变换坐姿,把腿跷起又放下。最后,他从衣袋里掏出烟和火柴。他想把车窗玻璃拉下来,但是拉不动。他的手本来就有些汗湿,现在更湿了,最后从玻璃上滑了下来。“他娘的!”他骂道。他站起身,摇晃了一下,敲敲车厢顶让车夫停车。他摸索着掏出钥匙。我们才走了不到一两英里。他跳出车厢,走动着,咳嗽着。他好几次用手撩起垂到额头的几缕卷发,我看着他。

“你真像个奸人啊,现在。”当他再次回到座位上,我说。

“你真像个千金小姐啊!”他冷笑了一声答道。

然后他转过头去,不再看我,把头枕在有些颠簸的靠垫上,佯装睡觉,眼皮却不时颤动。

我一直睁着双眼,从菱形的车窗望向外面,望着我们走过的路——那是一条尘土飞扬的红土路,蜿蜒曲折,就像一道从我心里流出的血痕。

我们路程的前一部分便是这样,后来我们需要放弃马车,改乘火车。我从未乘过火车。我们去一个乡村小站等车,在一家小旅馆内等,因为理查德仍有些担心我舅舅会派人四处搜查我们。他让旅馆主人给我们单独安排了一个房间,并送来茶和黄油面包。我对食物托盘看都不看一眼。茶变色变冷,面包卷起了边。他站在壁炉前,手揣在裤袋里玩着硬币,弄出哗哗的声响,然后他爆发了,“他妈的!你以为这些吃的不要钱吗?”他自己拿起面包吃着,“我真想快点拿到钱,”他说,“天晓得我多需要钱,跟你和你那舅舅待了三个月,干着他所谓的绅士的工作,拿的报酬根本不够一个真正的绅士的花销。那该死的行李员到哪里去了?弄两张火车票,他们到底想从我身上骗多少钱?”

终于有一个少年出现了,他来帮我们拿行李,送我们上车。我们站在站台上,看着仿佛上过油似的闪闪发光的铁轨。过了一会儿它开始颤动,然后,不太好听地——就像一颗痛牙里的神经——嗡嗡作响起来。嗡嗡声变成嘶叫声,火车摇晃着,头上裹着一团烟雾,沿铁轨驶入车站,车厢门纷纷打开。我仍戴着面纱。理查德往列车员手里塞了一枚钱币,语气轻松地说,“你会让我和我太太有个单间吧,我们一直坐到伦敦。”列车员说他会的。当进了车厢,理查德在我对面坐下,一脸的烦躁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