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第10/12页)

我们没从正面进去,而是走了侧面小路,从旁边绕到后面。后面有一个乱糟糟的院子,几间小外屋,还有门廊,到处是黑乎乎的墙壁,紧闭的窗户,我还听到几声狗叫。房子的高处嵌着一个白底圆盘、黑色指针的钟,我在外面听到的就是它敲出的钟声。威廉·英克在钟下停住马,扶我下车。一扇门开了,一个女人站在那里看着我们。因为冷,她双手紧抱着胸。

“这是斯泰尔斯太太,听到马车声就出来了。”威廉说。我们走过院子来到她身边。我好像看到我们头顶上的一个小窗里,有一点烛光闪了一下,但很快就熄了。

这道门里面是一条过道,通向一个灯火通明的大厨房,有兰特街那个厨房的五倍大,粉刷过的墙上整齐地挂着成排锅具,天花板的横梁上挂着几只兔子。在抹得干干净净的大餐桌旁,坐着一个男孩,一个女人,还有三四个女孩——当然,他们都在盯着我。女孩们在研究我的帽子和斗篷的样式。她们的衣服围裙都是仆人装,我就不费时间去研究了。

斯泰尔斯太太说:“好了,你可真是迟得不能更迟了。再晚点你就要在村子里过夜了。我们这儿收工很早的。”

她大概五十岁的样子,头戴一顶白色有褶边的帽子,说话不带正眼看人。她腰带上挂着一串钥匙,简单的老式钥匙,我随便就能复制其中任何一把。

我对她行了半个屈膝礼,没稀罕跟她说——其实可以说的——我没在帕丁顿半途回去她就该谢天谢地,我还真希望我回去了。我没跟她说,随便是谁,要是跟我一样花那么多时间才离开伦敦四十英里,就证明了他根本不应该离开伦敦。可我没这么说。我说的是:

“确实是啊,我真的很感激,那儿还有马车在等我。”

听了我说话,餐桌边的女孩们哧哧地笑了起来。她们身边那个女人——原来她是厨娘——站起身去给我弄一个晚餐盘。威廉·英克说:

“史密斯小姐是从伦敦一个富贵人家来的,斯泰尔斯太太,她还去过几次法国。”

“是吗?”斯泰尔斯太太说。

“也就一两次。”我说。现在他们个个都以为我在吹牛了。

“她说那儿的小伙子们都是短腿。”

斯泰尔斯太太点了一下头。女孩儿们又哧哧笑,其中一个小声说了点啥,让那个男孩脸红了。然后我的晚餐端来了,斯泰尔斯太太说:

“玛格丽特,把这个端到我房里去。史密斯小姐,我应该带你去洗洗脸洗洗手。”

我以为她是要带我去一下茅房,于是答应说好。她递给我一支蜡烛,带我穿过一条短短的过道,来到一个院子里。那儿有一个小土房子,钉子上插着些纸。

然后她带我去了她自己的小房间,房间里有一个壁炉架,上面放着白色的蜡制花,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水手的照片。我猜那就是出海去了的斯泰尔斯爷爷吧,还有一张画,画着黑头发的天使,我猜那是斯泰尔斯先生,上天堂了吧。她坐在那儿看我吃晚餐。晚餐是碎羊肉,黄油面包。你可以想象,饿成那样的我是如何风卷残云把它们吞下肚的。我吃的时候,传来我刚才已经听过的缓慢的钟声,九点半。我说:

“这钟整晚都会响吗?”

斯泰尔斯太太点点头,“整晚,还有整天,每逢整点和半点。李先生喜欢日子过得有规有矩,慢慢你就会知道了。”

“那李小姐呢?”我一边抹走嘴角的面包屑一边问,“她喜欢怎样?”

她把围裙拉整齐,答道:“她舅舅喜欢怎样,李小姐就喜欢怎样。”

然后她动了动嘴唇,又说道:

“史密斯小姐,你要知道,李小姐虽说是这庄园的女主人,她也只是个小姑娘,佣人们有事不是去找她,而是来跟我报告的。我当管家这么多年,给自家小姐找个贴身女仆这种事还做不了吗?但是呢,就算管家也得听小姐的,在这事上莫德小姐不尊重我,太不尊重我了。她这年纪的小姑娘这么做,很不明智。好吧,我们拭目以待吧。”

我说:“我肯定莫德小姐决定的事,会一帆风顺的。”

她说:“是我管着一大群佣人,我会让事情一帆风顺。我们这儿是管得井井有条的,史密斯小姐,我希望你能习惯。我不知道你的上一家是个什么情况,不知道在伦敦做小姐的贴身女仆都有什么职责,我从没去过伦敦,”——她没去过伦敦!——“所以就不说什么了。但是,你要是会照应这儿别的姑娘,她们也肯定会照应你的。至于男仆和马房小厮们,如果不是工作必要,你就尽量别跟他们有太多瓜葛……”

她就这么说了大概有一刻钟——而且从头到尾,跟我刚才说的一样,就没直视过我。她告诉我宅子里哪些地方我可以去,在哪儿吃饭,可以拿多少糖,多少啤酒,我的内衣裤什么时候送去洗。莫德小姐茶壶里煮的茶,按我上一任的习惯,可以给厨房里的姑娘们喝,莫德小姐房里烧剩的蜡烛头也是,可以给魏先生。魏先生知道有多少蜡烛头,是他负责给烛台插蜡烛的。软木塞留给查尔斯,骨头和肉皮给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