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归凤求凰缱绻意,时人寥寥不复闻(第2/4页)
我以为王老师的这种解读,至少犯了两个错误。第一,他不懂卓文君对爱情的理解,或者说,他不懂一个爱情中的女子的心情。作为全国首富的女儿,卓文君十七岁刚刚嫁人不久,就成了寡妇,换句话说是激情燃烧的岁月刚刚开始燃烧就被命运熄灭了,好在命运又把司马相如送到了她的面前,爱情的火焰又再次点燃,在这种情况下,像卓文君这样的女子,她看重的会是钱财吗?她会因为看到司马相如的家里“家徒四壁”而失望吗?肯定不会。说不定,她还高兴这样呢,这从卓文君自己主动提出回临邛跟她爹要钱,反倒可以看出她的这种兴奋与激动,因为这样她就可以帮助司马相如了,一个爱情中的女子最开心的事就是为她的爱人做她力所能及以及力所不能及的所有的事。所以王立群老师说司马相如不主动提出回临邛而让卓文君提出来体现了司马相如的阴险,或者说叫老谋深算,我觉得实在有些荒唐。第二,王老师将这段爱情解读为一场阴谋与爱情,是因为他不懂策划与骗局的区别。在王立群老师看来,司马相如和县令王吉是有预谋、有计划、通过非常手段抱得美人与钱财同归的。但问题是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手段呢?我们前面讲了,县令王吉和司马相如演了一出双簧戏,很巧,在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时候,也有这么一出双簧戏。1918年的时候,复古派反对新文化运动和文学革命,但暂时没有人公开出来讲话。于是钱玄同把社会上的各种反对意见归纳起来,化名"王敬轩",给《新青年》写了一封信,来攻击新文化运动,然后再让刘半农写回信予以批驳,两封信同时发表,名为《文学革命之反响》,这一争论,就引起了广泛的社会注意。其实,不过是自己人骂自己人。但钱玄同和刘半农的双簧戏,正式拉开了新文学运动与封建复古主义斗争的序幕。这在文学史上很有名,我想王老师不会不知道,按照司马相如被界定为“阴谋与爱情”的逻辑,这岂不是也要被界定成“阴谋与革命”了?所以,司马相如的双簧戏顶多就是一种为了获得爱情的策划,不能算是损人利己的阴谋。这种策划生动、有趣,还有效,又不损害别人的利益,我认为这在青年男女的爱情生活里,根本就无可厚非嘛。
王立群老师的第二大论据是“财在色前”。就是王老师认为该怎样给司马相如这个人的人品定性,关键是看“谋财”在前还是“谋色”在前,换句话说就是主要是为卓王孙的财去的,还是为卓文君的色去的。为色去的,尚让人同情,为财去的,就实在是人品低下,让人恶心了。
我觉得这未免有些以迂腐的老夫子之心去度青年男女情爱之腹的嫌疑。王老师认为司马相如首先是为财去的。因为从色上看,正史上并没有对卓文君美色的描绘,而且她还是个寡妇。而《史记》却说司马相如“甚都”,也就是长得极漂亮、极潇洒的意思。说他出现在酒宴上的时候,“一坐尽倾”,所有的人都为他的风采所折服。而他此前也没见过卓文君,所以他不该会是为一个可能长得很一般的寡妇策划了这么麻烦的一场双簧戏。既然不是为色去的,那就是为财去的了。
老实说,我觉得这个推论有些一叶障目、不见其余的嫌疑。首先,卓文君长得怎么样,《西京杂记》里还是有一些蛛丝马迹的。《西京杂记》里说卓文君“妖冶好眉色,如望远山”,说她眉毛的化妆手法很特别,形状象望远山,是当时时尚之美的代表。所以后来苏东坡有诗说“相如有家山,缥缈在眉绿。谁云千里远,寄此一颦足。”就是说虽然相如出差远在千里之外,但只要想起卓文君的一颦一笑,那眉目传情的极致之美,都仿佛就在眼前。所以不能说卓文君就长得比司马相如差。况且,双簧戏的另一个重要人物就是临邛的县令王吉,司马相如没见过卓文君,王吉不一定没见过,而通过王吉,了解到卓文君的才色俱佳完全是有可能的,这不正是司马相如这种才子所热衷于追求的佳人吗?其次,卓文君是个寡妇不假,但她不过才十七岁,新婚不久即丧偶,况且汉人对再嫁看得很开放很平常,古人说“脏唐臭汉”,某种角度上就是说唐代与汉代在男女之事态度上的开放与随便,一个寡妇的身份并不能影响文君的什么。反过来,相如除了“甚都”之外,《史记》还记载他“口吃而善著书,有消渴疾。”也就是他虽然长得漂亮,琴也弹得漂亮,但他的弱点也是相当致命的,他说话口吃,而且还有糖尿病,“消喝疾”就是糖尿病。光口吃一点,卓文君再怎么说配司马相如都绰绰有余了,更何况卓文君还是首富之女,而司马相如不过是个穷光蛋。《简?爱》里有一句名言,简?爱曾经对男主人公罗切斯特说:“如果上帝也赋予我财富与美貌,我一定会让你难以离开我。”卓文君对于司马相如来说,就是一个拥有财富与美貌的吸铁石,司马相如因此去凤求凰,又有什么可以被指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