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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是在生妙子后不久患病的。母亲最初是在滨寺,其后在须磨疗养,最后说是住在海滨对病情反而不利,便在箕面租了一幢小屋住下来。在母亲患病的晚期,只允许幸子每个月去看望一两次,而且还得尽快辞别,所以幸子回到家里后,那海滨寂寞的涛声和松涛与母亲的面影融成一体,仍然久久地萦绕在她的脑海里。正因为如此,她才把母亲理想化了,而这个理想化了的形象就成了她思慕的对象。不过,自从搬到箕面以后,家里知道母亲将不久于人世了,也便允许幸子较频繁地去探望母亲。

母亲临终那天早晨,很早就有电话来了,幸子她们赶到后不久,母亲就咽气了。那天,已经连续几天的绵绵秋雨毫无止意,潇潇打在病室缘廊的玻璃窗上,一片烟雨迷离。拉窗外是个小巧的庭院,从庭院顺着一条缓缓的下坡路可以走到小溪畔。从庭院到溪畔山崖的胡枝子花快凋谢了,在秋雨中瑟缩着。那天早晨,因担心溪水上涨会引起山洪暴发,村里的人们都骚动不安。远比雨声更猛烈的激流声震耳欲聋,河床的巨石不时互相撞击,发出咚咚的巨响,震得屋子直摇晃。幸子她们一边担心溪水上涨、惶惶不知所措,一边守候在母亲枕前。就在这样的氛围中,看着像露珠消逝一般死去的母亲十分安详、毫无杂念的遗容时,她们竟忘记了恐惧,沉浸于一种清静的、净化了的感情之中。这无疑是一种悲哀,然而是惋惜一个美好事物离开了人间的悲哀,可以说是超脱了个人关系、伴有音乐的美感的悲哀。幸子她们对母亲不能挨过这个秋天早已有思想准备,但若她的遗容不是那样美丽,当时的悲哀也许会更难忍受,而且那种阴暗的回忆会更长久地留存在心中。

听说父亲很早就过着花天酒地的放荡生活,直到二十九岁,才和比自己小九岁的母亲结婚,当时应算是晚婚的了。听亲属中的老人说,那样一位父亲竟然有相当长时间不涉足花街柳巷,可见夫妇琴瑟和谐之一斑。另外,和父亲挥金如土的豪爽气派相反,母亲是京都的商家女子出身,容貌、举止、风度都是标准的“京派美人”。正是有这些性情正反相补之处,堪称天作之合,旁人看来也是一对值得艳羡的夫妇。然而,这一切是幸子姐妹记忆中没有的、遥远的往事。她所记得的父亲是一位经常在外放荡而毫不顾家的父亲,而母亲却满足于这样一位丈夫,毫无怨尤地伺候他的贤妻良母。自从母亲离家疗养后,父亲更加肆无忌惮地冶游,甚至到了挥霍无度的地步。不过,今天回想起来,当时父亲在京都游玩的时候远多于大阪,自己也屡屡由父亲带着上祇园的茶楼,还认识了几个和父亲要好的艺伎。由此看来,父亲毕竟还是喜欢“京派美人”类型的女子。

同是妹妹,幸子更喜爱雪子,这中间有多种理由,但也许有一点是:唯独这个妹妹比谁都更像母亲吧。前面已说过,在四姐妹中幸子与妙子像父亲,而鹤子和雪子却肖母亲。只是鹤子身材高大,面容虽给人以京都女子的印象,但缺乏母亲所具有的那种纤弱、婀娜的风韵,母亲是明治时代的女子,身高不满五尺,手脚小巧可爱,手指也纤细、优美,像是精巧的工艺品似的。母亲比姐妹中身量最小的妙子还要矮,因而比妙子还高五六公分的雪子与母亲相比,不免显得高大。即使如此,她毫无疑问在性情和体态方面,最多地继承了母亲的优点;甚至母亲周身散发的那种馨香,也在她身上隐约可闻。

幸子只是间接地从丈夫那里听到有关这次法事的消息,七、八两个月中没有收到姐姐或雪子的片言只字。直到九月中旬本家的正式通知才来了,但使她感到意外的是,本家准备把亡父的十七周年忌辰提前两年,和亡母的二十三周年忌辰同时举办法事。贞之助说他也是初次听说此事。他记得在东京只听到姐姐谈到母亲二十三周年忌辰一事,并未谈及父亲十七周年忌辰。幸子想,姐姐暂且不论,大概姐夫当时就已经盘算好了。不过,把双亲中某一方的忌辰提前一些合并举办,也不乏先例,似乎无可厚非。但是姐夫曾因前年把岳父的法事办得简慢而遭人责难,他应该考虑自己曾许诺过要体体面面操办十七周年忌辰以图补救。不过,如果说如今和那时形势不同,在这种时局下迫不得已而为之,也未尝不能理解;但是得事先和那些喜好吹毛求疵的亲戚们商量,取得他们的谅解。事到临头,才这样冷不防地通知大家这个决定,还是有欠稳当。通知的内容极为简单:

兹定于九月二十四日(星期日)上午十时,于下寺町善庆寺为先父逝世十七周年和先母逝世二十三周年举行追荐法事,届时敬请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