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6(第2/3页)
“太太,”舒尔茨夫人从铁丝网上方探过头来说,“悦子的学校没出事,您放心了吧?”
“谢谢。悦子没事儿,可是妹妹太叫我担心了。我丈夫接她去了,可是现在还……”
幸子用舒尔茨夫人能听懂的说法,复述了一遍对庄吉说过的话。
“啊,原来是这样……”舒尔茨夫人皱着眉头、“啧啧”地咋舌说,“您的忧虑,我很理解。我同情您。”
“谢谢。你家先生呢?”
“唉,我家先生还没回来,我很担心。”
“啊,那他真是到神户去了吗?”
“我想是这样的……但是神户也闹水灾了,滩、六甲、大石川都是水、水、水!……我丈夫,佩特、罗斯玛丽,不知道都怎么样了?现在在哪里呢?……我,非常非常担心!”
这位夫人的丈夫舒尔茨先生,体格魁梧,一见便知是个可以信赖的伟丈夫,也是一个理智健全的德国人,幸子认为他不至于遇到一点洪水就会出事。至于佩特和罗斯玛丽,他们那所学校,位于神户地势较高的地区,肯定不会遭灾,恐怕只是因为洪水阻碍了归路而已。可是舒尔茨夫人却难免胡思乱想,不管幸子怎么宽慰,她一句也听不进去,只是说:“不,我听说了,神户的水挺大,很多很多人死了。”看她那泪流满面的样子,幸子也像她的亲人一般感到难受,说着说着,最后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笨嘴笨舌地反复说些客套话:“一定不会出事……衷心祝愿您全家平安无事……”
幸子正在为安慰舒尔茨夫人挠头时,约翰尼朝大门方向窜去,像是来了人的光景,莫不是丈夫他们回来了?幸子不由得心里扑通直跳,只见一个穿藏青色西装戴巴拿马草帽的人影儿一晃,从花木丛的那边向门口走去。
“是哪一位?”幸子看见阿春从阳台上走到院子里,迎上前去问道。
“是奥畑先生。”
“哦……”幸子显得有点狼狈,她压根儿没有想到奥畑今天会来探望。然而,可不是么?他理所当然应当来的。但是,该怎样应付他呢?事实上,她自己早已想好了,丈夫也吩咐过她,奥畑再来时要尽可能冷淡一些,在门口见上一面便打发他回去。但是在今天这种情况下,他也许会要求在这里等待小妹的消息,如果冷冰冰地拒绝,似乎太没人情味了。说实话,今天幸子也想让奥畑在这里等候,叫他看到妙子平安归来,和大家一起高兴一番。
“奥畑先生问小妹在不在家,我说还没回来,他说,既然是这样,他想见一见太太……”阿春说。
他和妙子的事情,除幸子以外对家中的人都保密,他也应该知道这一点。可是,这位惯于装模作样、慢条斯理的奥畑,今天竟然着起急来一反常态,向传达的女佣打听妙子。幸子觉得在今天这种情况下可以原谅他,纵然有失检点,但也还博得了幸子的一些好感。
“先请他进来吧。”
幸子趁此机会向仍旧伸着脑袋站在铁丝网前的舒尔茨夫人说:“我家来客人了……”道过歉后,她上楼去了。从今天早晨起,她哭了不知多少遍,眼泡都肿了,得稍微修饰一下。
因为停电冰箱不能用,幸子吩咐女佣给奥畑端去在井水中镇凉了的麦茶,并让他稍等片刻。过会儿,幸子走进客厅,奥畑又像上次一样站起来,摆出一副立正的姿势。他那拾掇得笔挺的藏青哔叽西装裤上,褶痕笔直,几乎没沾一点泥水,这和刚才来的满身泥泞的庄吉相比,简直天差地别。据奥畑说,他刚才听说阪神电车的大阪至青木段已经通车了,便乘电车到了阪神线的芦屋车站。从车站到这里只走了一公里多路,途中有的地方水还没有退尽,但不大碍事,脱掉鞋子卷起裤腿就走过来了。
“本来应该早点儿来问候,可是,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出了号外,我是刚才才听说的。我想今天是她上裁剪学院的日子,也许她还没出去就发洪水了,如果那样就好了……”
老实说,今天幸子请奥畑进来也有她的私心。她心想,在今天这种情况下,也许奥畑最能理解自己的忧虑,向他倾吐自己怎样祈祷丈夫和妹妹的平安,能使自己坐立不安、分分秒秒企盼亲人归来的心情稍稍得到宽解。但是,当她隔着桌子与奥畑相对时,又觉得自己想错了,对奥畑过于吐露心声并非好事。虽然奥畑想知道妙子消息的心情并非伪装,但他那忧虑的表情和言谈,总让人觉得有点做作。这使得幸子迅速产生了戒心:是不是他想借此机会钻入这个家庭呢?幸子尽量不带感情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涨水发生在妙子到裁剪学院后不久;裁剪学院附近灾情特别严重,妙子的安危令她极为担忧;因为忧心如焚就拜托了丈夫,无论如何要就近去打听消息,丈夫是上午十一点左右出门的;一小时前从上本町来问安的庄吉又去了;可是至今谁也没有回来,使人越发心惊肉跳;等等。不出所料,奥畑吞吞吐吐地说:“那么,请允许我在这儿等一等可以吗?”幸子痛快地答应了他:“请便,你随意休息会儿吧。”幸子说罢便径自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