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燕云台上

穆宗一怒而晕倒,及至醒来,已经是半夜时分,睁开眼睛却见韩匡嗣坐在床边。旁边小侍说韩匡嗣方才为穆宗诊病至现在。

穆宗深恨自己被耍弄,当下沉声问肖古如何处置。侍从便道萧思温奉皇命,已经将肖古抓住,乱马踩踏成泥。

穆宗方息怒,又下令将肖古诸弟子一并处死。他细思肖古之前装神弄鬼,又得韩匡嗣说所谓的“神药”不过是提神兴奋及催眠之物,不但不能对身体有所补益,反弄得身体更加败坏,更是深悔自己误信肖古之言。

韩匡嗣依旧如前一般,诚诚恳恳地为他开药,道:“主上,您今日暴怒伤肝,加上心火暴盛,风火相煽,血随气逆,上冲犯脑,以致昏仆。臣给您开一帖药,平肝熄风,再辅以针灸,清热活血。”

穆宗本是感情用事之人,此时因深悔前事,一把握住了韩匡嗣之手:“我今日方知谁是忠臣了,匡嗣,朕不应该不听你的话,误信肖古。”

韩匡嗣手上动作一滞,叹息道:“主上放心,您的身体一向康健,臣为您调理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穆宗握住韩匡嗣的手,忽然变得感性起来:“匡嗣,咱们相识也有三十年了吧。”

韩匡嗣谦恭地道:“主上好记性。天显十年,臣在长乐宫中初见主上,如今恰好三十年。”

穆宗回忆往事,感慨万分:“那时候,朕被述律太后责罚受伤,多亏你悉心治疗。这情分,朕一直记着。”

韩匡嗣知道穆宗有时候会忽然变得感性,若说是假,他确是出自真情,而且也会忽然给予许多令人意外的付出;但你若以为他是真的了,又不知道何时会翻脸,他是熟悉此人性情的,不管穆宗如何感性,并不当真,只恭敬如故:“能为主上尽忠,是臣的福分,不敢说情分。”

穆宗握着韩匡嗣的手,感叹不已:“朕的脾气不好,前段时间让你受委屈了。你还是随朕回京吧,从此以后,朕只信你一人。”

韩匡嗣惊愕不已,抬头看穆宗,却发现穆宗郑重地回望自己,当下忙退开半步,大礼跪拜:“臣不敢,臣为主上效力,乃是分内之事,不敢居功。若是主上要赏臣,臣请主上降一恩旨便可。”

穆宗以为他要为自己或者家族求个恩旨,问他何事,韩匡嗣道:“女巫肖古,用人胆和药,残害人命,以至于民怨沸腾。臣以为,主上既然已识肖古乱言,当下旨以正视听。往日之行,皆为肖古假借主上名义。主上圣明,识破肖古诡计,乃下旨将肖古处以极刑,乱马踩踏成泥,此乃其应受之刑,亦是主上为无辜死者伸冤。并下旨,凡以残害人命而献药者,皆如肖古下场。”

穆宗怔了一怔,细想了想,心中感动,摆手道:“匡嗣,朕知道你这是为了朕的名声,其实不必如此,朕并不在乎这些。”

韩匡嗣肃然再请:“主上可以不在乎,臣不能不为主上在乎。”

穆宗见他诚意拳拳,心下感动:“难得匡嗣你忠心为朕,朕岂能不领你的情。好,朕便如你之意,下此诏书。”

韩匡嗣闻言大喜,退后一步三拜:“臣代那些死难之人,谢主上隆恩。”

穆宗看着韩匡嗣,心中感叹,这个老好人还是一如往昔啊,甚至都不肯相信那些事真的是自己下旨做的,在他的心目中,还是固执地把自己当成是被坏人蒙蔽的好皇帝吧。不管怎么样,当世人都当你是恶魔的时候,哪怕你自己都相信自己是恶魔的时候,有一个人固执地相信你是个好人,总还是令人感动的。

见穆宗答应,韩匡嗣也悄悄地松了口气。肖古虽死,但以穆宗的性情,难保不会再出现第二个、第三个肖古之流,所以当日他知道穆宗迷信肖古之言,却没有想着除去肖古,而是对穆宗起了杀心。杀一个肖古容易,但是若穆宗信奉这种残暴的巫术,他杀一个肖古,还会有肖古不断地出现,终究是要避免这种事情的再次发生。

而今天,趁着穆宗被肖古激怒,深感上当而情绪激动的时候,他便催着穆宗,下此旨意,表面是说为了穆宗名声着想,却是借这一个旨意,能就此杜绝再有肖古之类的人在穆宗身边兴残害生灵之事。

这,才是韩匡嗣最大的目的。

这,也是韩匡嗣终于可以暂时放弃向穆宗下手的原因。

肖古被抓走以后,韩德让与燕燕换了侍卫衣着,从行宫安然脱身,此时日已西斜了。走在幽州城街头,燕燕并没有轻松多少,依旧苦着脸儿。韩德让本走在前面,转头看到燕燕沉重的小脸,露出无奈的神情,上前拉住燕燕的手,温柔地问她:“真吓到了?”

燕燕抬起头看向韩德让,从恍惚中回过神,她看着韩德让,好一会儿,才垂下头去,沮丧地问他:“德让哥哥,我是不是很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