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狼虎丛中(第5/6页)

韩德让跪下哽咽:“父亲!”

“从唐朝末年契丹人南下,再到石敬瑭献燕云十六州,我们这些世代居住的百姓,失去了应该保护我们的军队,锄地的农夫就算拿起武器也保不住家园。如果反抗换来的只有死亡而没有他途,要想存活下去,就只能找另一条路。如果不能推翻这个世界,那么水滴石穿的改变,也是一种途径。”

韩德让轻声道:“我记得父亲以前给我念过长乐老冯道的诗:‘莫为危时便怆神,前程往往有期因。终闻海岳归明主,未省乾坤陷吉人。道德几时曾去世,舟车何处不通津?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

“狼虎丛中也立身,狼虎丛中也立身……韩家,便是要从狼虎丛中立身,改变狼虎之性,驯化狼虎,与狼虎共存。我和你的祖父从述律太后的帐下奴开始,慢慢影响他们,经历了述律太后、太宗皇帝、世宗皇帝三代,我们差一点就成功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契丹旧部的反扑来得这么快,结果功败垂成,雄图大业成空。为了保全实力,这些年来他只能忍辱偷生,以医术获得皇帝信任,缓缓图之。可没有想到,他一忍再忍,如今终于无可再忍……

韩匡嗣站起来,拍了拍韩德让的肩膀:“当年我对你大哥疏于管教,他虽武艺上佳,却资质愚钝,难以托付大事。为父从小将你带在身边细心教导,你兄弟之中,你最有才华,也最是聪明坚忍。更难得的是皇子贤也对你信赖有加,这是我们韩家的机缘,也是你的莫大机缘,你千万要珍惜。韩家和北地汉民的未来,为父都交托给你。”

韩德让已经感觉到了什么,颤声问道:“父亲,您要做什么!”

韩匡嗣咬牙:“我知道他是个昏庸之君,没想到他竟然丧心病狂至此,为了治疗他的隐疾,竟不惜听信女巫,以活人心胆入药。哼、哼,他能取何人的心胆,不过是取我幽燕汉人的心胆罢了!生死关头,迟一日,便有更多人受害,我已经不能再等了,必要的时候,便要动手,牺牲我除去他!”说到这里,韩匡嗣眼中杀机一闪。

韩德让大惊跪下:“父亲!切切不可如此。韩家和大辽都需要您,要除去那昏君,我和皇子贤自会设法,您千万不要冲动牺牲了自己。要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若韩家出事,皇子贤的助力就更少了,祖父和父亲所期盼的目标,就更难了。”

韩匡嗣却根本没有听进韩德让说的任何话,拍了拍儿子的肩头,把一枚令符交到他手中:“放心,我不会莽撞的。我死不足惜,你却一定要努力活着,韩家数代的理想,及治下封地更多百姓的未来,将来都要你承担。这枚令符,可调动韩家头下属地的力量。真到不可挽回的时候,能带走多少人,就带走多少人吧。”

韩德让捧着令符,觉得它像火烧一样滚烫,但他知道父亲为人看似和气,实则极为刚毅,只能哽咽应道:“是。”

韩匡嗣凝视着儿子,十几年前,他把小皇子交到他的手中,而今,他又把这枚令符交到他的手中。他有九个儿子,只活下来五个。韩德让是他最喜欢也最倚重的,然而却也是从小到大一直亏欠最多的。

韩德让要承担的,不只是整个韩氏家族,还有韩氏家族这些年的部属、封地所治百姓。他不仅要面对死亡,更可能活得比死更痛苦更难。甚至终其一生,也会像自己和韩知古一样,看到了希望又破灭,接近了理想又毁掉。

韩匡嗣长叹一声,挥了挥手:“你出去吧。”

韩徳让伏地哽咽,过了许久,仍然不见韩匡嗣出声,知道父亲心性坚忍,他既决心已下,这语言劝阻,只怕是毫无作用。只得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拭去眼泪,低头退出。

此时天色漆黑,他虽然眼睛红肿,却也是无人看到,只匆匆回了自己营帐,令站在帐外的侍从不必跟进,自己独自躺在帐中,一夜辗转,不能入睡。直到天快亮时他才蒙眬睡着,这一日早上便起得晚了,他正起床时,听得外面喧哗,就问:“什么事?”

侍从信宁忙掀帘进来:“公子,燕燕姑娘来了。”

韩德让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燕燕已经随着信宁一起进来,叫道:“德让哥哥,我们今天还是出去打猎吧,我原谅你了。”

韩德让见状连忙将外衣披上,他这一宿未眠,本就头痛欲裂,心中伤痛交加又强自压抑,此时见了燕燕闯入,一股怒气实是抑止不住,喝道:“出去,你也是个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不知道避忌。”

燕燕昨晚与韩德让不欢而散,内心本是打定主意再也不理韩德让了。然而与乌骨里闹腾了半晌之后睡下来,那一肚子的气早就散了。一大早起来,看着乌骨里换新衣,配首饰,又在镜子前打扮半天才欢欢喜喜地出去,知道她肯定是去会心上人了,心里又羡又嫉。等乌骨里出去了,帐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顿时觉得自己孤孤单单,冷冷清清,再赌气下去也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