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燕燕驯马(第2/4页)
这一刻,她有丝恍惚,想起当年随母亲燕国长公主入宫见到两位皇后时的情景。那时候她不过四五岁,许多事都不记得了,但唯有与甄后的那次见面,至今难忘。
美丽、高贵、优雅、睿智,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些词的真正含义是什么。当时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孩童,甄后正与别人在说话,她在甄后宫中待了不到一刻钟,就被宫人们领出去玩了,可她仍然感觉到自己没有被忽视,甄后百忙中会冲着她微笑,关注着她的情绪,不像素日母亲惯常领她去的贵妇府第中那样被当成小孩。虽然在那些地方,她也被一群贵妇人围着赞美奉承,可那些人说话时,眼神是在她母亲身上的。
甄后永远也不知道,多年以后,这个小女孩仍然记得那仅仅一刻钟远远望着她的情景。而且,在以后的日子里,会不由自主地模仿着她的一举一动。但是……
胡辇收回心神,看着眼前蹦蹦跳跳的妹妹,下意识道:“因为……她是个异类。”
“异类,什么异类?”
“异类,就是跟大家不一样。”
不管是甄后的衣着言谈举止,那种契丹贵妇口中不喜欢但私底下暗暗模仿的“南蛮子味”,还是她让世宗皇帝为她神魂颠倒不惜违制的魅力,还是出于把世宗推行汉化的事情迁怒到她身上等原因,甄后在大部分契丹贵族眼中,都是异类。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纵然契丹女人上马能骑射,管理部族也是一把好手,可是这样积极插手政局变动,甚至改换制度,还是她们素日想象不能的。
燕燕问:“怎么不一样了?”
“这却不是三言两语能说的……”
胡辇拉着燕燕坐在回廊上,细细地将甄皇后的事说了一遍,又将立国以来,萧家女为后妃的许多旧事亦细细剖析。后者作为家族史,本是燕燕小时候的功课,可那时听到的要简略得多,也遗忘了不少。此刻听着那些老生常谈的“常识”,在姐姐口中,又多了重新意。尤其是应天皇后述律平的许多旧事,更让她陷入了沉思。
胡辇说完,见妹妹托着腮,煞有介事地沉思着,不由好笑,推了推她:“你又在想什么呢?”
燕燕回过神来:“大姐,其实你不觉得,老太后她也是个异类吗?”
“胡说,老太后辅佐太祖太宗开国建功,是贤妻良母,而且顺应旧俗,得部族拥戴,如何会是异类?”
“说什么老太后不喜欢人皇王喜欢汉学,所以让部族改推太宗,可是太祖手底下好几个汉官都是老太后推荐的啊。现在许多汉化举措都是太宗继位时干的,其实老太后还是推了一个喜汉学重汉制的皇帝啊。我觉得,老太后对太宗也不见得偏爱,他们不是经常意见不合吗?太宗南下,老太后不是很生气吗?”
胡辇一时回答不出来,反问:“你这孩子,这些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哼,姐姐看不起人,难道我不能自己想出来吗?老太后杀诸弟,给太祖出主意灭七部首领,推荐汉官,在太祖死后大杀各部族长,哪一点顺应旧俗?哪一次对部族手软过?她不依太祖遗诏废东丹王改立太宗,逼东丹王死在外邦……”
胡辇急得捂住她的嘴:“你这小祖宗,怎么什么都敢说?咱们家的人,怎么可以非议老太后呢?要叫族里其他人听到,非得打你一顿不可。”
燕燕拉开胡辇的手,不服地说:“我哪里非议老太后了?再说,以老太后的为人,就算她活着,也不怕人非议。”
胡辇恼了:“你不怕,我怕。”
燕燕诧异,她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姐姐,未承想姐姐竟也会怕:“你怕什么?”
胡辇拉着脸:“我怕你胡说八道,连累爹爹和家族。”
燕燕扑哧一声笑了:“我们家是后族,怕什么连累?”
胡辇看着这胆大包天不知愁的傻孩子只觉得头疼万分:“我们虽是后族,可后族却不止我们这一房。如今主上多疑好杀,纵然是皇族后族,死在他刀下的也已经不少人了。那年闹出投南朝的案子,太尉耶律忽古质处死,国舅政事令萧眉古得被杀,你那时候虽小,但我也告诉过你。”
“那不是他刚继位的时候心里发虚吗?自太祖开国以来,哪次更换皇位不杀人。等坐稳皇位,他才不会这么傻继续结仇呢。如今这几年,不是杀得少了吗?再说,谁不在背后说他,天天喝酒睡觉,累得爹爹每天帮他处理政事,难道他不清楚?爹爹又不谋反,又不南投,他要再乱处分爹爹,谁还会给他干活啊?”
胡辇瞪着燕燕,只觉得这个妹妹越来越难管了。萧家是后族,女儿多半匹配王室,不是嫁给皇帝便是嫁给诸王,因此从小文能管理部族,武能统兵打仗。可惜这样的教育落在燕燕身上简直是灾难,学好武艺让她增加了上房揭瓦惹是生非的本事,学好汉家典籍让她歪理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