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玉离(1)(第3/3页)
皇帝也被他问住,思索良久,才又开口问道:“那以卿之见,该怎么赏禄山才妥当?”
杨昭道:“陛下要封赏,不必一定要以宰相之衔。反正如吉少卿所言,东平郡王是不会愿意放权入朝的,陛下还是留他在范阳,另加高职厚禄吧。”
菡玉抬头,只见他双眉深锁,神色却是冷淡无波。要阻止安禄山入朝为相,当然得强调安禄山在外的好处,也不必使自己的私心那么明显。杨昭却毫不避忌,既不让安禄山进京抢他的权势,也不会因此帮安禄山说半句好话,最后还不忘戳上一刀,自己的利益半分也不相让。
皇帝想了想,最后还是道:“禄山质朴粗豪,长于武而短于文,宜在外为将,不宜入相。拜相一事暂且搁下,朕再作思量。”
陈希烈、张钧、张垍三人闻言,脸色俱灰败颓丧,又不敢出言反对顶撞杨昭。这件事他们三个背后撺掇,意图瞒过杨昭先斩后奏,不料被他撞破功亏一篑,不但日后再难有机会,恐怕也会因此受他记恨,今后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菡玉随杨昭出来时天色已经黑透了,风从高空刮过,呜呜作响。殿前有内侍持了灯笼来为他俩引路,菡玉向他索要灯笼,只道自己提着就好,不劳烦他。那内侍也识趣,告了歉便将灯笼递给她,自己走了。
灯笼被风吹得明灭摇晃,只能照见脚前一小块地方。两人并排走着,暗夜里一点微弱的灯光,四周空旷辽阔的宫城,脚步声在四周围墙之间回响。远处的殿宇檐下挂着灯,勾出巍峨的轮廓,其余都是黑黢黢的,如藏在夜幕中的巨兽。
远远地看见灯火明亮的宫门了,杨昭忽然停住脚步道:“快到了,有什么话就赶紧说。”
菡玉听他声音冰凉,越发觉得自己实不该再说什么,质问都噎在喉咙口,只问出一句囫囵的话:“在相爷眼中,到底是荣华富贵重要,还是黎民苍生重要?”
“原来你和安禄山的恩怨还是关乎黎民苍生的大事呢。”他冷哼一声,“吉少卿,你不用扣这么大的帽子来压我。我答应和你合作,互惠互利,可没答应为了你的事把我自己搭进去。”
“相爷!”她激动起来,“区区富贵权势,值得如此锱铢必较么?你可知道你为这一己之私,断送了大好的机会……”
“区区富贵权势,你说得倒轻巧!我不计较富贵权势,还能计较什么?你倒是给点别的我计较计较?”
菡玉被他问得一滞,还好天色昏暗看不清他神色。“可是这样一来……”
“够了,”他不耐烦地打断她,“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需要你来教。你要是觉得我误了你的事,咱们大可以一拍两散,各走各路互不干扰。”
菡玉没料到他居然说出这么决绝的话来,不由愣住。他的脸没在夜色中,表情神色都不可见,黑漆漆的一团,什么也看不到。她是离不了他的,但他无所谓,他手下有那么多人,她只是无足轻重的一个。以前若不是因为……现在,那唯一的理由也没有了,她于他,彻底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附庸。
她抬起手按住了心口,四周寂静得只听到她微微紊乱的呼吸。他伫立不动,也不开口,似乎在等着她的答复。
她深吸一口气,把手拿开。冷风冲进胸腔中,让她不由打了个寒噤。“相爷行事必有自己的道理。是下官僭越了,一时失状,还望相爷海涵。”
杨昭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转身撇下她自行往宫门而去。她提着那盏昏黄明灭的灯笼,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模糊远去,融进漆黑夜幕中。
他本就是一切以自身利益为上的人,他自己也从不讳言。从前他也许违背本心为她做了很多事,多到她险些就以为那是理所当然。然而一旦那支撑他的理由和目标没有了,他像对其他人一样对她,她才知道他的本性有多自私冷漠。
这样一想,他对裴娘子真的算很不错了,那也许才是世上他最亲近信任的人吧。
她觉着自己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透,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只知道他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就像这夜幕中的背影,看不透、看不清、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