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莲起(2)(第2/3页)
菡玉皱眉:“大夫若想要人热闹送行,不必陛下旨意,只需随便露个口风,只怕满朝文武都会去相送,何需下官?”
“云南山水险恶遍地瘴疠,又逢战乱,此去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呢。”杨昭低下头凑近来,“菡玉,你真不想去送送我?”
菡玉不禁后退一步让开他:“明知凶险,你还要去?”
“右相所奏,我又身为剑南节度使,如何推辞呢?”他扬了扬手中李林甫署名的奏章,“右相这是真想要我的命啊。”
这话在别人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菡玉还不知道他的禀性?遂问:“陛下许了你什么好处?”
“菡玉,还是你了解我。”杨昭笑得眉眼弯弯,“陛下说待我平定南诏归来,还当入相。”
李林甫还没死,皇帝居然就承诺杨昭宰相之位。李岫被杨昭和崔圆合起来摆了这么一道,李林甫在皇帝心中妒贤嫉能、心胸狭窄、私利高于国事的印象只怕更加深了,虽然他本来也是这样的人。
这不就是杨昭的惯用伎俩,从不平白生事构陷,而是借题发挥煽风点火,诬陷也像真的一样。
杨昭赴蜀的消息一传开,果然立即有无数官员请求为他送行,甚至有自告奋勇要和他一起去的,都被他一一谢绝,只有菡玉一人带了少许仪仗,奉旨前去送行。
“菡玉,来,再饮一杯。”杨昭执起白瓷酒壶,把菡玉刚刚饮毕的酒盅重又斟满。
菡玉端起酒杯浅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滚入喉间,烧得胸口从内而外泛出一团热气,伴随着烈酒的气味从鼻子里透出来。她打了个酒嗝,皱起眉头,不太喜欢这酒的味道。
忽一阵北风卷地吹来,扬起满地尘沙。亭阁四面没有遮挡,风沙便吹进席间,案上毫无热气的菜肴上都覆了一层薄薄的沙土。菡玉低头看自己喝了一半的酒杯,几粒灰尘落进杯中,沙粒沉淀下去,薄灰便飘在液面上荡漾。
菜都凉透了,他准备吃到什么时候?饯行而已,不就是举杯意思一下,他还真当筵席似的吃了?
她下酒杯:“大夫,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他右手握着空杯,玩了一阵,放下来去拿酒壶,另一只手却始终放在桌下不曾拿上来。“时候还早呢,你急着回去么?再陪我喝两杯。”说着又要往菡玉杯中斟酒。
菡玉用手盖住杯口:“大夫,下官已不胜酒力了。”
“是吗?”他笑着抬头,看到她脸颊上两片淡淡的红晕,“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与你把酒共酌了。”
菡玉道:“大夫智勇双全,蜀军有大夫坐镇指挥,不日便可制胜退敌。陛下不都说了么,要屈指等待大夫还朝呢。”
杨昭问:“回来之后,还能这样与你共坐一席,开怀畅饮么?”
菡玉恭恭正正地回答:“大夫得胜班师回朝时,庆功宴上,下官必也会与诸位同僚一道敬大夫一杯。”
眸光一闪,他放下酒壶,突然问道:“吉少卿既有报国之志,又正当年盛,想不想在沙场上施展抱负建功立业,成就一番作为?”
菡玉一愣,说:“若是为社稷民生,下官义不容辞。”
杨昭盯着她,眼中有一丝异样的亮彩:“那……不如你跟我一同走罢。”
菡玉惊愕地望着他。蜀地边陲战事正开,没有皇帝的任命,哪是说去就去的?何况她还只是个给皇帝占卜祭祀炼丹制药的太常少卿。他怎么突然起了这种荒诞不经的念头?
还没说话,他就笑了出来:“说个玩笑,少卿不必惊慌。南疆蛮荒之地战乱频仍,哪是少卿这样的人去的地方呢?”
菡玉含糊道:“南疆确实混乱……”然后便不知该怎么接续下去,索性低了头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听到他轻轻唤了一声:“菡玉。”她抬起头来,见他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中波光晶亮如夜光杯中琼浆玉液的流彩。她心里一慌,急忙又转开视线。
“我就要远行,去那蛮荒战乱之地,难道你没有话要跟我说么?”
她心中更加纷乱,如同沙子落进酒中,轻的慢慢地漾开,重的慢慢地沉下去。她抬头看向远远避开的卫士仆从,他们大概是在冷风中站得太久,身姿都僵硬了,队尾一人却稳如青松,坚如磐石,清削的身形在风中纹丝不动。
她想起这件事来,问:“你要带她一起去?”
杨昭顺着她目光看过去:“你说杨九?她武艺非凡,紧要时或可护我周全。”
菡玉斟酌着问:“你知不知道她是……杨慎矜的……”
“女儿?”他接过话去,“当然知道。杨慎矜子侄都获刑流放,只有女眷和幼子没籍为奴,可以留在长安。”
菡玉扬眉:“你知道还留她在身边?做你的贴身侍卫?”
杨昭却笑了起来:“我带一个贴身女侍卫去剑南,你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