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莲争(4)(第2/3页)
“杨御史,车厢里气闷,我开窗透透气可以么?”
杨昭阴沉着一张脸:“你是嫌这马车帘子挡风不透气,还是嫌它阻了你的视线?”
菡玉一怔,杨昭随即说道:“你也知道右相锱铢必较,这回不仅和杨慎矜有交情的都进了监牢,连史敬忠平素往来的官员也牵扯进来。少卿不喜结党又无亲眷,独善其身也就罢了,还要搭上无关的人么?”
菡玉沉默片刻,放下车帘:“我在京城举目无亲,独自住太常寺公舍,亲近者不过阿翁和诸位道友。这些杨御史都知道,还望御史为我作证,莫再牵连无辜。”
这回答似乎仍不能让杨昭满意:“是吗?少卿和我又不亲近,我哪里知道你跟谁交情好跟谁不好。”
菡玉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实在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坐正身子面朝车壁,不再说话。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前面有人喊道:“停步休整!”
此地离城门尚远,天色将暮,应该速速赶路才对。菡玉忍不住探出头去想看个究竟,远远听见外头传来一声哀求:“求求你们,给我一张……”后面的话听不清了,只分辨出是史敬忠声音。
菡玉担心史敬忠,看了一眼杨昭,见他似乎并不想阻拦,立即跳下车去。
远远看见史敬忠坐在一棵桑树下,手脚颈项上锁着铁镣,头脸仍用布蒙着,逢人经过便苦苦哀求。一名士兵走得近些,被他抱住双腿连声哀求道:“请给我一张纸吧,求求你!”
那士兵被他缠住挣脱不得,无可奈何道:“你别管我要了,我哪里来的纸?就算有,我也不敢违抗法曹的命令啊。”
史敬忠抓紧他的衣摆:“那你叫吉法曹过来,就说我向他求纸。”
士兵无奈,托同伴把吉温请过来,史敬忠转而抓住他求道:“七郎,给我纸笔罢,我一定照实陈述,穷我所知!”
吉温先是不应,史敬忠又哀求许久,才吩咐下属摘去史敬忠头上蒙布,取纸笔来给他。史敬忠立刻把纸摊在自己膝上,刷刷地书写起来。
菡玉疾步走过去,见史敬忠所写都是与杨慎矜往来、帮助他谋划恢复祖业之事。菡玉握住他手不让他写下去:“阿翁,杨侍郎并无此类行径,你为何要假作证供诬陷他?”
史敬忠推开他,笔又被他抢去,哭求道:“菡玉,你就给我一条活路罢!七郎跟我说杨慎矜已经伏首认罪,不过缺我一句证词定案。若到前方温汤,过了时辰,就算我愿意招供也没有用了。时候不多,你快把纸笔还我,不然我只有死路一条!”趁菡玉发愣夺过毫笔,继续书写供词。
菡玉默然,一旁吉温走上前来:“此事与少卿无干,少卿还是快点回车上去罢,免得牵扯其中。”
菡玉甩开他冷笑道:“吉法曹,你忘了幼年时多得阿翁时常抱你玩耍,待你如同亲生,冬夜里抱你入睡,你生病他为你奔波求医,这些你不还拿来教育晚辈,口口声声说受人点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吗?如今阿翁有难,你非但不帮还落井下石,恶待威逼恩将仇报,当真令人齿冷。”
吉温脸色难看至极,却不加辩驳。众人都道他被人当众揭穿心虚气短,吉少卿又与他同姓,说不定有什么亲缘知道他底细,看来所言非虚。一时私语议论声四起。
这时史敬忠已写满三张纸,跑过来递给吉温,又劝菡玉道:“七郎他也是情非得已,你不要怪他了……”
“阿翁,到这时你还护着他!”
史敬忠摇头叹气。吉温收起供状,对史敬忠拜道:“七郎多有得罪,丈人勿怪!”说罢掉头而去。
菡玉气恼不过,史敬忠拉住他道:“菡玉,你莫再为我抱不平了,小老儿只求活命,别的都不管啦。你果然也与七郎也相熟么?当着众人面揭他旧事,若是他因此怀恨在心,不是阿翁又连累你。”
菡玉一愣,支吾道:“也算相熟……我一向敬他,没想到他竟然……”
史敬忠叹道:“七郎为官严酷,与罗希奭并称‘罗钳吉网’,你没听说过么?他如此待我已是顾念往日情份。你既然与他相熟,该明白他的为人,还有什么好气愤的呢。”
“我与他……多年未见,一直挂念,不想再见面却变成这般情形……”菡玉心里委屈感伤,眼中竟浮起泪光,“阿翁,这其中曲折外人是无法明白的……”
史敬忠愣怔。方才听菡玉指斥吉温,说起吉温少时故事,又见两人姓氏相同年纪相近,他以为菡玉是吉温族兄弟。现在看菡玉这副黯然神伤、泪盈于睫的模样,忽得让他冒出一个念头,觉得他这情状仿佛遇人不淑、伤透芳心的女儿家一般。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随即将之抛到脑后。菡玉是个堂堂男儿,有泪不轻弹,纵然为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而伤怀,又怎能和女子相比?拍一拍菡玉手背,他指指不远处一直观望、面色不豫的杨昭:“你出来好些时候了,快点回去罢,免受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