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石燕刚看完那封信的时候,心里有种恐惧的感觉,因为黄海在信里不止一次地提到“死”。她想起他曾试图整容,但医生却给他的脸判了死刑,她怕他因为对自己的脸绝望而做出极端的事来,心里骤然抽紧了,眼泪也流了下来。慌乱之中,她把信又读了两遍,觉得他的信不是那个意思,他对未来还是怀有希望的,很可能只是怕影响她肚子里的孩子,暂时回避了。

  其实她根本没想过黄海的脸会影响孩子,到现在她也不这样认为。孩子在肚子里,根本看不见外面的东西,又怎么会看见黄海的脸呢?她墙上贴的那些漂亮娃娃,都是姚小萍买来送给她的,说妈妈多看谁,孩子就像谁,叫她多看看那些画,免得她的孩子象卓越。

  但她知道她的孩子最少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会像卓越,因为遗传的事是来不得半点虚伪和骄傲的。她没反对挂那些画,是因为她觉得多看漂亮娃娃没坏处,一来可以遮盖一下破败的墙壁,二来对孩子也有好处。她的解释是:妈妈喜欢漂亮娃娃,于是看到那些图片的时候,心情就很愉快,而妈妈心情愉快,对胎儿肯定有好处。现在黄海来了,她这么开心,怎么会对孩子造成负面影响呢?

  她不知道黄海究竟去了哪里,如果他真的是到D市来办事的,那他可能去了那个办事的地方,比如朋友家。如果他办事只是一个借口,那他很可能去了火车站或者汽车站。她觉得他多半去了车站,因为他昨天来后根本没提在D市办事的话题,她也从来没听说过他在D市有熟人或朋友。

  她一刻也不愿再耽误,就到外面去坐出租,先到火车站,下车之后就直奔候车室。因为是大年初一,候车室很冷清,等车的人不多,但地上却一片狼藉,花生壳、瓜子壳、甘蔗皮、塑料袋、塑料饭盒扔得到处都是。

  就在这一片狼藉之中,她看见了黄海,坐在一个长条的椅子上,正仰靠在椅背上打瞌睡。从她站的地方,只能看到他完好的那边脸。他因为仰着头,上扬的鼻子显得特别挺拔,嘴唇的线条也很刚劲有力。她心痛地想,如果他不是那边脸被毁坏,该是一个多么英俊的人!才貌双全,心肠又好,还不引得万千女子竞折腰?就因为那一产钳,就把他打入了人间的十八层地狱,让他遭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磨难。

  命运捉弄起一个人来,真是不择手段!

  她站在那里默默打量他,想到他新婚的妻子不愿意跟他去“洞洞”丢丑,让他独自一人回到老家,面对父母的焦虑和亲朋好友的质疑。他风尘仆仆来到D市,又被卓越当面羞辱一通,还让他背上影响孩子的思想包袱。现在他独自一人回A大,迎接他的肯定是一个冷冰冰的世界,小付不欢迎他,小付的家庭也不欢迎他,嫌他在亲戚朋友面前丢人,而他只好在新年期间钻在实验室里打发时光。

  她想到他这许多年来,因为这张脸,受到人们歧视和冷落,她的心就很痛。她自己现在也算个天涯沦落人,但她至少还是自己要独自呆在D市的,是她自己坚决从卓越那里搬出来的,而不是被人嫌弃赶出来的。即便像她这样,春节期间都感到这么孤独和难受,那么他心情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挨在他身边坐下,看见对面“小件寄存处”那个无所事事的工作人员在好奇地看着她。她一点也不畏缩,向黄海身边靠了靠,他惊醒过来,睁开睡眠不足带点血丝的两眼看着她,好一阵才说:“真的是你?怎么这么——像做梦呢?”

  “你准备到哪里去?”

  他苦笑一下:“还能到哪里去?当然是回A大去——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回去——”她不等他回答,就把自己的那套理论阐述了一遍。他听了,犹

  豫着问,“是不是真的?真的不会影响孩子?”

  她点点头,撒娇说:“如果你跑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过春节,我心情不愉快,那才会影响孩子——”

  他似乎相信了她的话,起身把火车票给了一个候车的老头,叫那人随意处理,然后他们一起走出了候车室,坐出租回到她家。

  外面在飘雪,但屋子里很暖和,因为他们在客厅里烧了一个火盆,在卧室里开了电暖器。她把窗帘什么的全拉下来,把屋子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屋里屋外仿佛成了两个世界。她看出他有点不自在,她也是,但因为他更不自在,她就显得比较自然了。

  两个人还像昨天那样吃火锅,吃完饭仍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但两人的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握在一起。看了一会电视,她说累了,不想看电视了,昨晚没睡好,要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