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第2/2页)

应笑侬火了:“你再没钱,电费得交啊!”

“你冲我吼什么,”时阔亭扯着脖子,“有本事你管钱!”

“如意洲又不是我家的,我管什么钱!”

“那你就少吱声!”

“我说你个……”

“好了!”宝绽吼了一嗓子,抬起头,目光从每一张脸上扫过,“都别吵了,”轻轻的,他说了三个字,“散了吧。”

散了吧,戏班子是不能说这三个字的,过去演《白蛇传》,许仙的那把伞从不许在后台张开,就是因为“伞”和“散”谐音。

大伙愣愣的,互相看着,宁愿把他这句话理解成“都给我滚远点”。宝绽握住左手上那只银镯子,他妈留给他的唯一东西,此时此刻变得千金重,重得他抬不起腕子,甚至要一头栽倒。

邝爷给应笑侬和时阔亭递眼风,让他们先走。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在停水停电的筒子楼里怯声问:“宝处,刚才那句‘散了吧’,你不是那个意思吧?”

宝绽没吱声。

他是那个意思,至少在刚刚那一刹那,他真的想如意洲散了,散了,就一了百了,解脱了。

老爷子伛偻着背,枯瘦的手指握住他的手掌:“宝儿啊,你想散……就散吧。”

从别人嘴里听到那个字,宝绽蓦然心惊。

“你挺了十年,对得起老时,对得起如意洲,对得起你自己了。”

宝绽仿佛一下子变回了十年前那个没了家的中学生,委屈得想哭,但他忍着,再难再苦,不能叫老人家伤心。

“你倔,我知道,”邝爷笑了,露出两道掉了齿的牙缝,“老时走了,你接班,就因为没正式拜师,你怕别人挑我们如意洲没规矩,说什么也不让大伙叫你班主,而叫‘宝处’,那是票友下海的称呼啊,你委屈自己了!”

宝绽哽咽:“邝爷,我……”

“你为如意洲做的够多了,”邝爷打断他,虽是个老人,但语气铿锵,“不是你散了如意洲,是老天爷、是那些不看戏的人、是这个时代。”

宝绽咬着牙,眼泪没出来,默默往心里流。

“你这个性子,”邝爷心疼地拍他的手背,“我怕你这么挺下去,不是把自己卖了,就是把自己逼死了!”

宝绽低下头。

“别着急,好好想想,真要散,我老家伙替你做这个主!”邝爷松开手,“记着,到什么时候,活人不能被一块旧牌匾压死。”

说完,他沿着黑黢黢的长走廊,蹒跚着走了。宝绽望着那个瘦小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没有爸,妈也跑了,但他有“爷爷”,有“哥”,有关心他的朋友,有无声帮助他的邻居,他这辈子够了。

拿笤帚把二楼的水收拾干净,摸黑整理好屋里的戏本,他坐车去翡翠太阳上班。心里装着事,不小心给客人上错了酒,被领班好一顿骂,幸好没扣他钱,凌晨三点下班,他站在灯火辉煌的街头,茫然四顾,这么大的城市,竟没有如意洲的立锥之地。

绿灯,他过马路,兜里手机响,是匡正。

“喂……”在这样的夜,在如意洲即将走向死亡的时候,声音难免颤抖。

“喂,”那边的声音也很低沉,嘬了口烟,“下班了?”

匡正没兜圈子,也不装糊涂,宝绽有些意外:“嗯,在去地铁站的路上。”

“注意安全。”说完这句话,匡正不出声了。

“你怎么了?”宝绽问。

“想你做的饭了,”匡正很累似的,叹了口气,“海南鸡饭一点也不好吃。”

宝绽走过十字路口,路边的便利店恰好有人出来,吹出一点凉风:“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工作出了点纰漏,”匡正笑笑,故作轻松,“明天一早回去。”

“那我给你做个面,肉丝面。”

“回不了家,”匡正站起来,看着酒店窗外南国的夜色,椰树、星光、海浪,“公司一堆事儿等着我呢,到地铁了吗?”

“到了,”地铁站的红色标志灯就在前头,宝绽跑起来,“哥,你要是有烦心事,一定说啊,别憋着。”

干并购这些年,匡正什么风浪都经过了,只要不是银行户头一夜清零,什么对他来说都不算事,但这种有人担心有人问的感觉还是挺好的。

“晚安。”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