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君怀琅笑着,半开玩笑地:“怎么不敢?难道那位娘娘的亡魂这般小气,连秋千都不给人坐?”

拂衣连忙念着阿弥陀佛跟上他,连连说道:“可不敢说这样的话!”

君怀琅笑得眉眼弯弯,径直往前走去。

待走过了几间宫室,面前便是一片耀目的红枫。此时正是枫叶颜色最漂亮的时节,一片几乎烧起来了的红骤然出现在二人眼前,拂衣小声倒吸了口冷气。

“真好看啊!”他小声道。

君怀琅笑了起来:“现在不怕鬼了?”

拂衣腼腆地笑道:“少爷可别取笑奴才了!”说着,两人就往枫林中走。

就在这时,前头传来了隐约的嬉笑和交谈声。

君怀琅抬眼看去,远远就看见几个小宫女凑在一起打闹。那架枫林中的秋千,赫然就在那里。

那秋千年岁久了,上头的漆都有些斑驳。一个小宫女肆无忌惮地站在上头,慢悠悠地前后晃。旁边几个宫女坐在枫林里,竟在嗑着瓜子,嬉笑着聊天。

哪个宫里的宫女,竟能这般清闲?

君怀琅不由得向周围看了看,就见方圆几丈,只有那死了人的破损宫室在那儿,门口一片萧条,尽是灰尘落叶,但并没有落锁。

这到底是有人住还是没忍住?君怀琅觉得有些奇怪了。

恰在这时,有宫女看见了他,推了推身边的同伴。几个宫女连忙站起来,见他衣饰考究却又是生面孔,几个宫女面面相觑着交换了下视线,便稀稀拉拉地向他行礼,道:“参见殿下。”

君怀琅只顾着看那门扉紧闭的宫室,随口道:“我不是皇子,我只是……”

就在这时,一身厚重的闷响,夹杂着锈蚀的合页吱呀的刺耳声,那道斑驳厚重的红漆大门被人从内推开了。

君怀琅一愣,居然看到薛晏独自从里走了出来。

他提着个木桶,推开门走到了门口的井边。那井边坐了个太监,见状竟丝毫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反倒往旁边挪了挪,生怕碰到他。

薛晏恍若未觉,脚步有些别扭地慢慢走到井边,俯身将木桶吊下去。他躬下了身,君怀琅恰好看到,他后背上一片暗沉的血渍,已经洇透了衣袍。

君怀琅的脑海中顿时出现了那夜在永乐殿阶前的场景。

从那一日到今天,也不过才过了几日。那庭杖是能打断人骨头的,薛晏纵然有幸没伤到筋骨,也必定伤得极重。

那庭杖打在皮肉上的声音,恍然还在君怀琅耳边。

薛晏熟练地将水打满,将水桶往上摇。在衣袍的包裹下,他肩背矫健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但那衣袍上顿时浸出了新的血渍,在原本的暗色上晕染开来,一看就是伤口裂开了。而旁边的宫女太监们就像没看见他似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唯独站在原处的几个宫女,目光也是落在君怀琅身上的。

没人在意他伤得有多重,甚至没有一个人将他当做宫中的主子。即便面前是只被打断了腿的流浪狗,这些人都不见得会这般冷漠。

君怀琅能看见,他每次发力时,都会牵动后背的伤口,更多的血浸出来,引得他肩背微不可见地发抖。

忽然,他手下一滑,水桶猛然往下沉了一截,发出突兀又刺耳的声响。

君怀琅吓了一跳。

等到他回过神来时,他竟不知怎的已经走到了薛晏面前,手下正按着薛晏手中的木柄。

君怀琅一愣,恍然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我在做什么!

即便薛晏此时处境再艰难,也不是自己这个同他上辈子就有仇的人该管的!

但是他一垂眼,就能看见薛晏握着摇柄的手。手背上青筋隐现,修长有力,却透着不自然的苍白。

君怀琅在心中痛斥自己妇人之仁,勉强心道,只此一回,下次绝不会做同样一时冲动的事。

“你让开。”他眼都没抬,冷声说到。

薛晏没想到这多日不见的小少爷会出现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目光顿了顿,染上了两分讶异。

小少爷似乎很喜欢穿青色。今日是件蟹壳青的大氅,颜色干净浅淡,特别衬他那张精致又淡漠的脸。

他颇为倔强地侧着脸,神情冰冷,声音也很凶,明明就是来帮忙的,却非要摆出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薛晏倒是真没想到他会管自己的闲事。

他需要打水清理伤口,免得发炎溃烂。这种程度的疼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远没到动不了的程度,这点小事,没必要假手他人,他也早习惯了独自完成。

只是稍困难些,又将伤口扯裂了,需要回去重新包扎,有些麻烦。

却没想到,让这位糯米馅儿的小少爷动了恻隐之心?

薛晏觉得颇为新奇,眼中溢出了半分兴味盎然,淡淡哦了一声,松开了手。

顿时,那沉重的水桶骤然卸了力道,哗啦啦地往下坠。君怀琅从没打过水,猝不及防,拽不住它,手中的木柄被带得哐哐当当转了好多圈,将握着它的君怀琅重重一带,磕在井沿上,径直往井里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