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手足(1)(第4/4页)

铜壶声滴滴走过,寝殿更沉寂了。

济宾王咬了咬牙,仍是没有抬手接令。张口却答,“臣弟没有不敢。”

子升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向榻侧,只见天衍帝盯着济宾王,缓缓道,“那是害怕流言蜚语?害怕臣工说你济宾王掌握了这支强兵会拥兵自重?重明鸟如此张狂、如此胆略,也害怕那些小人的口舌吗?”

济宾王仰起头,目光因激动而灼热,“男儿生于世上,若是为声名所缚又算什么英雄,我高辛氏弓马上得江山,战功是一寸一寸立的,土地是一寸一寸夺的,何曾在意过别人的口舌!赤炎军令只要王兄敢赐,我便敢接……”

济宾王字字句句说慷慨,只是刹那间,他心中又涌出酸楚,“可是……”

“没有可是。”

天衍帝一把按住他的手,缓缓发力,“宝剑深藏已久,该出鞘了。孤只想听你那句‘只要孤敢赐,你就敢接’。”铜漏声声,天衍帝知道他此刻心情,可催他时仍加重了语气,“济宾王,接令罢。”

济宾王闻言抬起双手,郑重地接过那块精铁,重重地将头叩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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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更大了,温室殿外的灯笼在啸厉的寒风中吹得摇摆起来。

天衍帝手握钗环站起身来,走到窗牖下,夜风吹着他宽阔的长袖,仿佛他整个人都要飘然而去,济宾王听他低沉道:“孤老了。”声音有说不尽的萧索寂寥。

紧接着,他继续道,“你大概不知,去岁你出征之前,巫觋曾彻夜跪在孤的殿前,说天上见双日之象,即太阳之下,更复有一太阳,相互磨荡,熔成一片黑光,一日沉没,另一日独现阳光。是大不详之兆。朝臣劝孤,说赤炎军乃是国内第一强军、国之重器,济宾王要领赤炎军远征北境,不怕你扫荡河朔,只怕你生出不臣之心。”

济宾王府上也有精通占星相术的能人,“日下有日”的异兆他当然也听过。

此话一出,济宾王心头一振,指甲猛地抠入赤炎的军令。

天衍帝却似乎毫不介怀,望着昏黄的雪夜洞开的殿门,一字一句,“你当清楚,孤是不信的。哪怕他们这般说,孤还是让你出兵了。你我之间是君臣,更是兄弟,虽非一母所出,情谊却非比寻常,当年宫禁之事为兄虽怪你擅作主张,可从来没有对你生过疑心。后来你不肯再理内事,孤每每独对百官臣僚,见纷争缭乱,常常自以为苦,想到当年建国建制时,你我纷争无数最终却还能其利断金,就想着,这世上再无一人可让我如此称心,再值得我如此倚仗。”

一阵寒风将好些雪花吹了进来,辛涧却眼眶一热,垂着头死死捏着那块令牌,只能强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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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也知道你难。”

天衍帝转过身来,手掌用力地握住济宾王的肩膀,“当年你退出朝局做的最后一桩事,是将自己的嫡子送入宫廷,迫得中南西北四君送稚子入京教养,哪怕最后一刻也不忘助我弹压四方。远声进宫时才五岁,孩子那么小,那么孺慕你,却一连十几年不得回王府去,而你在府里深居简出,相伴不过一张琴、一盏香、一身旧衣而已……”

天衍帝越说越悲廖,说着说着自己也恼怒起来,“罢了罢了!说这些做什么呢,怪伤感的,总之都过来了。”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远声很好,骑马弯弓、读书策论,宗室中他永远是最拔尖的,阿鸾年纪尚小,国事人事皆不知,若不是有远声在旁陪伴,我不能如此宽心。天冷,我也不多留你了,常庆宫那里我给远声传过话,他今日也回府去,你们父子二人再叙。”

说着天衍帝吩咐着子升去传抬舆,还让备了一碗热汤让济宾王喝下暖一暖再走。

济宾王眼眶通红,闻言也不抬头,只含糊地躬身,“那臣弟告退。”

“去罢。”

济宾王再不流连,转身就要掀那厚厚的门毡。

天衍帝坐在榻上却忽然想起一事,他回头喊道,“对了!”

济宾王停住脚步。

天衍帝道:“远声并没有迟到。堂上的琴,那是他弹的,他不知道与你说些什么,便练琴讨你欢心,当时你若夸一夸他,他兴许就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了——”他补充道,“你该多夸一夸他的。”

景阳钟声一声一声地传来,子牌时分,夜已深了。

赤炎的军令被济宾王捏得火热,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