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姜绾离去了,屋内很安静,如水的月辉透过轩窗流进来,倾泻在地面上,泛出斑驳的光。

裴柯立在窗棂旁,身姿颀长,他低下头看着掌中躺着的明月珰,薄唇轻抿。

夜色已经很深了,他明日还要动身离去,可此时的他,没有一丁点儿睡意。

他的身体是疲惫的,思绪却越发清醒,姜绾离去时那失落的神色还留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裴柯不由得想起年幼时的往事,若是他的父母犹在,若是他的家族不倒,那他应当也是一个光风霁月的世家郎君,在绽放烟花的那个夜晚,遇到姜绾,然后两人有了交集。

可如今的他,没有光明正大的官职,腰间的剑染上了不少血渍,这样的他,又怎能配的上姜绾这样的女郎呢?

裴柯思绪不禁飘回那一日,裴柯的父亲裴铮,乃正五品的步军都指挥使,十五年前,裴柯不过还是个三岁稚子,那时祁宣帝也还没有继位,朝堂一片动荡。

几位皇子夺嫡,他们裴家不幸成了权贵之争的牺牲品,裴柯的父亲死于非命,裴柯的母亲悲痛难耐,追随他父亲而去。

一夕之间,原本和睦亲密的家,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他。

那时的裴柯只是个三岁的孩童,关于那段往事他并没有太多的印象,迄今牢牢记在脑海的,便是那满地刺眼的、殷红的血渍,他的父亲、母亲躺在血泊里面,紧紧闭着眼。

那日天气很好,裴柯的父亲裴铮给他做了一把小木剑,男孩子喜欢舞刀弄枪的,裴柯也不例外,哪怕他只有三岁,裴铮便让儿子每天早上射二十支箭、扎一刻钟的马步,一日也不耽搁。

他尚年幼,臂力也不足,可即便这样,他已经可以拉着小弓正中箭靶。

小小少年郎的裴柯从不叫苦,他也要成为像父亲那样骁勇的将士,日后保家卫国。

收到父亲雕的木剑,小裴柯欢喜极了,婴儿肥的小脸红扑扑的,眼睛里闪着光,小团子的他,有模有样的在父亲面前比划着一招一式。

裴铮面上带些欣慰的笑,在一旁纠正着裴柯的动作,“我儿练武是个好苗子,然练武之人最重要的便是持之以恒,待你再大一些,为父便教给你更多的招式,日后柯儿与为父一起,咱们父子俩一同保家卫国。”

“好,柯儿要成为像父亲这样的人。” 小裴柯握紧拳头,挺直了腰杆,仰着头看向裴铮,信誓旦旦的应道。

不过,裴铮的诺言并没有实现,那是裴柯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

不多时,府上的管家来禀告,有贵人来了裴府,要见裴铮。

裴铮正了正衣衫,摸了摸裴柯的瓜,“柯儿你先出去玩着,为父要接待客人了。”

裴柯点点头,出了裴铮的书房,恰好碰上一个玄色锦袍男子,他仰着脑袋打量了那人几眼,原来这便是管家口中的贵人啊!

裴柯去了外面,拿着自己的小木剑与其他同龄的孩童玩耍,直到临近午时,他才从外面回来,再次去到书房找寻裴铮。

裴铮手中的小木剑“砰”的一声落地,他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小小的脑袋一片空白,身子抖的厉害,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地面上淌着一滩滩血迹,在他心目中如高山一样伟岸的父亲,此时倒在血泊之中,鲜血染头了他身上的宝蓝色衣袍,身子冷冰冰的,面色苍白一片,早已没了呼吸。

不多时,裴柯的母亲也到了,看到此番场景,裴柯的母亲悲痛欲绝,泣不成声。

裴柯的母亲是个有些柔弱的女人,她的日子便是在府上相夫教子、处理好一切事宜,她与裴柯的父亲颇是恩爱,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沉痛和打击,彻底压垮了这个并不坚强的女人。

她将裴柯抱在怀里,亲了亲他的眉头,泪水顺着她的两颊不断的滑下来,好像是不会断的溪流,“柯儿,你父亲就是被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害了,将这件事情忘了,不要想着为你父亲报仇,我们得罪不起那些皇子的。你日后照顾好你自己,与你二叔、二婶生活在一起。母亲是个懦弱的人,母亲离不开你的父亲。”

小小的裴柯感受到母亲的身子一直在发抖,他伸出手抹去母亲面上的泪,可怎么也抹不干净,他环上母亲的脖颈,脆脆的道:“ 娘,你别哭,有柯儿陪着你。”

裴柯的母亲摇摇头,将他支出去,“柯儿,你去找你二叔过来,娘在这里等着你。”

裴柯点点头,“好,娘,你别哭,柯儿很快就会回来的。”

年幼的他,还不太明白什么是死亡,他只隐约知道,父亲离去了,再也无法将他抱在怀中、握着他的手教他拉弓射箭,他再也感受不到父亲温暖的怀抱了。

裴柯跑出了屋子,他心头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没走几步,他转身又回到书房里。